《满目青山载月归》易云河

32、第三十二章 明月不皎

　　因寻到了假风羽衣，风霓裳第二日便称身体不适留在了客院，仍旧遣济世堂大夫前去广场。风随也乐的二人多多相处，只派人来回话，说不用云少主惦念义诊之事。

　　风随并不敢冒冒然正面和风霓裳硬碰硬，虽然他自己现如今假冒风临做着靠山王掌控着西北军，但云家驻守西北百年，轻易动不了。

　　一则，自云家出来的大夫没有上万也有成千之数，军中的军医皆是云弥山庄的徒子徒孙，战士们也多受云家恩惠，自来与云家亲近。

　　二则，西北军是由风临和云懿夫妇创建，西北各城、各边戍卫的将军连同不少兵士皆是这二人亲手带出来的，云家和西北军是同根同源。

　　三则是他知道风霓裳风羽衣姐妹俩手中各有一支专属军队，只听命这二人，危急时刻这支队伍为了保护两位郡主可以直接与西北军反目。但这些人均散在西北军中，有多少人，都是谁，没人知道。

　　第四点，也是最要紧的一点，便是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风随并未完全掌握西北局势。调令各位将军需要靠山王信物，这信物是风临亲自雕刻的玉牌，只有他和玉牌的所有者能辨认真假。这几年他在府里搜刮了许久，只找到了四块。

　　这三年他经常拷问风羽衣，打的风羽衣原本就瘫痪的身上更没有一块好肉，即便这样，都无法问出调兵令牌和她们专属军队的任何一点信息。

　　他也在这三年翻遍王府密道，但都毫无寥寥。

　　因此他只能做些隔靴搔痒的举措，例如裁撤各地行政文官，将庶务都压到当地驻守的大将军身上，以期爆发大的霍乱好直接换上自己人。

　　武将大多只懂练兵打仗，不通行政管理，时间久了，各种小偷小摸烧杀抢掠之事频发，军队又不能有效的治理，自然民间怨声载道。

　　例如燕渡关霍乱一事，风霓裳倾尽财力物力救人，有人便在民众之间调唆民愤，撺掇暴民动乱，风义将军想管但有心无力。

　　综合这许多背景，并非是他不想对回来索他命的风霓裳动杀心，而是他做不到。

　　因此想到用假风羽衣劝风霓裳放弃，即便不能成，他也在暗中“联结”了来祝寿的宾客。这些宾客包含各门派话事人、各地富商、甚至与西北偷偷结交的上京城官员，一旦势成，那西北局大半势便能控制在他手中。

　　至于如何联结，是否能成，风随倒是半点不担心，他自有手段。

　　***

　　趁着人还没醒，粥婆婆、梨儿、鹤影将假风羽衣移入了客院蓼花厅内的暖阁之中，风霓裳在正厅闭眼调息。

　　一旁的裴肇松松垮垮的披散着狐裘，一脸村口闲唠家常的模样，看着风霓裳：“你是说，这个假羽衣，是你原来的武师傅？”

　　“手。”风霓裳缓缓睁眼，手指轻轻搭在裴肇腕间。

　　“是我和羽衣启蒙的师傅，她是自小和风随一同流浪到西京，赶上我父王剿匪，两人至此便一直跟着我父王。她也是苦过来的，十二三岁才开始学武，竟然也习得了一身好本事。明明她的才能比风随更甚，却一直在做他的左膀右臂。”

　　“她的易容之术极高，就连阿肇都没看出来她易容，你是怎么知道她是谁的？”温辞抛出心中的疑问。

　　“这么傻的人，我想不到第二个。”风霓裳沉默良久，只抛出这样一句话。

　　能活生生被人打断骨头，还心甘情愿来替罪魁祸首劝自己放下，知道她们姐妹间许多相处细节，却又知道的没那么多的人，除了肖明月，再不会有第二个。

　　“她的易容术也是我们云家某位长老的秘技，昨儿姑娘说她是假二姑娘的时候，我就凑近去看了看，果然是假的。只是这种不外传的秘技，她是怎么会的？我听云三十二长老说，她只收过一个徒弟啊，难不成就是这个假货？”梨儿兴致勃勃的凑近，又往暖阁里偷偷觑了一眼，仿佛是怕被听到一般。

　　风霓裳摇头：“她没学过，应该是鹤云还没死，鹤云是云三十二长老的亲传弟子。”

　　当年姐妹俩的外祖父云醉山为了两个外孙女的安全，组建了十暗卫，亲自去求的云三十二长老，她从十个人里挑出来的传人。

　　鹤月等人只是跟着鹤云学了个皮毛，都能以假乱真，更不用说学了神鬼手段的鹤云。

　　“云二十三长老？是谁？”裴肇好奇心大起，看来这个云弥山庄不止医药闻名，还有这么许多奇人异士，怪不得屹立百年不倒。

　　“你们上京城一直在缉捕的大盗千面鬼母。”风霓裳神态未变，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裴肇还在蹙眉沉思此人是谁，温辞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却显露出了惊色：“那个当年把上京城和江南富贵人家偷的干干净净的千面鬼母？她消失了二十余载居然在云弥山庄？世人都以为她死了，居然还活着。”

　　风霓裳看着温辞打趣道：“是啊，她当年差点就死了，被我外公救活，为了报恩也为了躲避上京城的追捕，便隐姓埋名在云家一待二十年。温家向来正直公允，温四公子在大理寺身居要职，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不赶紧传信回去，遣人来抓吗？”

　　裴肇抿嘴偷笑，温辞没有任何光彩的双目此刻有些窘迫和无奈：“云少主别打趣我了，一个消失二十年的人，在官家那里都销户了，现在抓她又有何用。况且二十年前的赃物是肯定要不回来了，我何必多事给我四哥找不痛快呢。”

　　众人也跟着笑，鹤影此时来报：“主子，肖明月醒了，找您呢。”

　　风霓裳点头，睨了裴肇一眼，看他一副又要死贴着自己的样子，开口道：“去，趴好，今日扎针。”

　　裴肇顺从的退去外裳，在榻上趴好，风霓裳双手手腕翻转，几十根细针倏然出现顺着指缝依此排开，不消一刻钟，三十多针都已经刺入穴位。

　　风霓裳累的有些脚步虚乏，粥婆婆赶忙上前扶住，运送内力给她。

　　“姑娘，歇会儿吧。”

　　“阿裳，没事吧？”裴肇侧头看着风霓裳脸色苍白，动了动手指想碰碰她安抚一下。

　　“去暖阁。梨儿，守着裴公子，别让他乱动，有任何异常马上去寻我。”吩咐完，风霓裳便倚着粥婆婆两人去了暖阁，全然没理会身后吱哇乱叫的裴肇。

　　“阿裳，你歇歇再去啊！你这丫头，挡着我做甚。”

　　“啊呀裴公子，我们姑娘让你别乱动，你再这样姑娘生气了以后都不理你了，你寒毒还治不治了！”

　　两人像是孩子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风霓裳虽已走远，但唇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

　　好像吵吵闹闹的，也很好，这府里又有了生机。

　　“姐姐，姐姐，你在哪儿？”肖明月醒来时，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

　　惊惧了一瞬，听到远处有人在嬉闹，回忆起自己如今是假扮的风羽衣，睡着前，她已经与风霓裳相认。思绪迅速回笼，她调整好状态，摇晃着唯一能动的左手，急切的呼唤着风霓裳。

　　风霓裳上前握住那只纤瘦的手，淡淡道：“别怕，我在这儿。你在密道生活了三年，眼睛适应不了太强烈的光，所以我让人将你眼睛遮了起来。”

　　握着风霓裳的手，肖明月安心了许多：“多谢你，想的这般周到。”

　　“你若准备好了，我便摘下来了？”

　　“嗯。”肖明月点点头，她只在地道里待了几日，并不是十分畏光。

　　粥婆婆拿开覆在肖明月眼睛上的白布，她蹙眉缓慢睁眼，入眼便是有些昏暗的暖阁，并不十分明亮：“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一天一夜吗？”

　　“二姑娘，现在是巳时三刻，你看着屋里黑，是大姑娘命人把窗户用布遮起来了，防止您眼睛受不得光，等你慢慢适应了，再把这些撤了。”

　　风霓裳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着急，慢慢来。等眼睛能适应了，便开始治你的骨头，你别怕，我总有办法帮你重续断骨，虽然恢复不到从前能跑能跳的样子……”

　　听风霓裳絮絮叨叨的说着，肖明月死死咬住了牙关，眼睛里逐渐积聚起了雾气。

　　她面对风霓裳心里是有愧的。

　　靠山王风临，王妃云懿都是顶好的人。

　　当年无亲无故像个叫花子一样的她和风随流浪到此处，云懿不但收留照顾他们，还医好了两人身上的病，将他们当成亲弟弟妹妹一般照顾。后面两人跟着风临投军，风临亲授功夫，弓箭、长枪、骑马，无一不是。

　　有了风霓裳风羽衣姐妹之后，她又被选做两位郡主的启蒙师傅，风霓裳活泼跳脱，风羽衣沉静内敛，但都尊师重道，毫不骄矜，认认真真跟着她学武。

　　就是这样一家人，被她和风随灭了满门，虽然她没动手，可她也没阻拦。

　　她与风随自幼相识，因家乡受灾，两人互相扶持才能活下来，一路上风霜雨水，危机四伏，若不是风随她早死了。所以她自幼时便笃定要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不离不弃。

　　那时候他还不叫风随，他叫四娃子，她叫小月儿。

　　后来风临赏识他的勇猛，两人结拜了兄弟，他跟着风临姓风，结拜时，他说愿意一生追随大哥，死生与共，所以风临给他起名叫随。

　　云懿说她逐渐大了，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字，总叫她小月儿小月儿，那便姓肖吧。于是她便有了自己的名字，肖明月。

　　真好，说好一辈子跟随永不相负的人，杀了他跟随的大哥和全家。

　　最该皎洁的明月，照不见污浊的人心。

　　所以当她感受到风霓裳的关心与呵护，愧意心起，身体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风霓裳一直把着肖明月的脉，她心绪牵动，她的情绪逃不出自己的掌控。

　　自作自受的感觉不错吧，肖师傅。

　　风霓裳在心里冷笑。

　　就那么冷眼看着她抖了一阵子，风霓裳才握紧肖明月的手，唤鹤影将熬好的药送进来。

　　这时，门外有小厮通报，梨儿跑去叽里呱啦的说了许久，兴奋的跑了进来。

　　“姑娘，云南王的两个世子到了，好多人都去前门看热闹去了，咱们去不去？”

　　“哎呦，这可是稀客，你们姐妹俩和那两位世子还有婚约呢。”粥婆婆道。

　　“什么婚约？谁的婚约！”裴肇惊的从榻上爬了起来。

　　“裴公子，你身上针还没拔呢，别动！”梨儿尖叫着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