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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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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半夏本就不是热心肠的人,何况现在他自己都没有着落,更没闲心去管别人家的是非长短。
灌满一壶清水,他便头儿也不回起身赶路。
“啧啧啧……不知道怎么长的,这后生瞧着比轿子里面的还俊。”
轿夫不加掩饰的下流眸光在半夏腰腹以下流连。
“怎么,心痒了?”
那轿夫意味不明嘿嘿两声,指腹不住摩擦布满清灰胡茬儿的下巴,脑子里那点儿龌龊想法昭然若揭。
“梅姐,这大热的天,你给那丫头口水喝,别闷死了。”
媒婆脸颊肥肉高高鼓起,在烈日的炙烤下油光锃亮,瞧上一眼都觉得黏腻。
“呸!活该杀杀她的血性,要不是日子追得紧,老娘死活让她脱层皮,让她尝尝尥蹶子的下场,看看下次她是敢还是不敢!”
轿夫想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处,“嘶”一声。
“真他|娘的野,就这还是上过学堂的?我今儿算是见识了。”
“唉……”轿夫弹弹裤脚上的黄泥点子,一边优哉游哉站起身,一边伸手掀开了轿帘,“还是透口气吧,收了人家不少银子,可别砸了咱们的招牌。”
招牌?
当真是给自己面上贴金了,这群人看似行的是喜结良缘的行当,干的却是强抢民女的勾当。
瞧上那家的闺女了,只要银子够,他们总有手段把人给你塞进花轿。
当然,只能是那些无权无势老实巴交破落户家里的闺女,那些富庶乡绅的千斤他们是万万不会动手的,官眷更是想都不敢想。
“娘的!”
掀开帘子刹那,轿夫失神了片刻,面上满是惊恐之色,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媒婆听动静不对,赶紧抬头瞅了一眼,只一眼她后背立刻爬满了白毛汗。
嘴里无意识的嘟囔着“佛祖保佑”
狭小的喜轿内,一身鲜红嫁衣的新娘朱钗散落,青丝凌乱,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整个下巴乃至大半个脖颈糊满了黑红的血渍,了无生气软倒在一侧。
轿夫伸手探探她颈脉,面色沉的像是能滴出水。
“没气了,小五子你怎么办事的,老子再三吩咐这娘们性子烈,帮上手脚还不行,得把嘴塞住!把嘴塞住!”
被点到名字的小弟早就吓到腿肚子转筋,平白挨了几个耳光,也不知道为自己辩驳一二。
“行了!现在耍威风有什么用,那边等着人拜堂成亲呢! ”
媒婆喝停轿夫。
“梅姐,咱怎么办现在,总不能给他变出个女人来。”
“镇定。”梅姐嫌弃的瞥了一眼已经六神无主原地跳脚的男人,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嫌弃,“变不出女的还变不出男的。”
“梅姐你的意思是……”
媒婆眼光看向半夏离开的方向,轿夫秒懂。
“那她怎么办。”
媒婆嫌弃的挥挥手卷,“随便埋在哪块荒地,她那个秀才爹刚得了儿子,正满心欢喜呢,这辈子怕都不会想起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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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前夕,天高气爽,群雁齐飞,迎面吹来的风仿似都带着丰收的味道,醉人的很。
头顶纵使没有一丝云彩,也并不觉得灼热,这是庄户人家一年中少有的舒适时光。
难得清闲的周根生微眯着眼坐在门槛上叼着旱烟锅子“吧嗒吧嗒”吞云吐雾,支楞起来的耳朵仔细捕捉着远处喧嚣喜乐的动静,浑浊的眼睛时不时注视自家低矮的土墙
——墙头本来建的就不高,年久失修、风吹雨淋的,过往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我说孩儿他爹,还不死心呢?瞅这时辰都快开席了吧。”
马双双坐在小土院西边一小片树荫里,怀里抱着的是儿子们不知道补了几次的旧衣服,边咬断棉线边含糊说道:
“哪家办喜事不都是提前通知人家,你呀就别等了。”
“嘿嘿……”
一辈子伺候土地,周根生裸露在外的皮肤黝黑异常,风霜在这个汉子脸上刻下数不清深深凹陷的纹路。
被媳妇儿戳破心事,他也不恼,干笑两声,粗糙干枯的大手伸进衣襟内侧的口袋,摸了两把早就备下的二十枚铜板
——给白家准备的礼钱。
他是想去的,也是期待着要去的。
自从周奇归家以来,村里不管红白喜事都默契的绕开了他们老周家,被排挤边缘化的感觉,并不好受……
可老祖宗有规矩,白事不问自来,红事不请不到……
“你说白大哥也是,今儿全村都去喝喜酒了吧,独独把咱家给落下了,这不让人议论咱?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老周家人性次呢……”
马双双生双胞胎那一年伤着了元气,家里条件有限,这么多年也没将养回多少,反倒日渐亏空,瘦的有些脱相,说话都透着一股子虚浮。
“扣扣扣……”
抽完一锅,周根生稍用些力气,把烟锅磕在鞋底,闷声道:
“复生那小子今年有二十三了吧,比周奇还大三岁嘞,好容易娶亲了,人家注意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注意?注意什么!”
马双双听自家男人这样说,本就不平静的心底霎时间升腾出一股子火气,声音不自觉高亢起来,像是被点燃的炮筒,愤然激动道:
“怎么,外人嫌弃周奇,你当老子也嫌弃周奇?
嫌弃周奇带着那劳什子煞气?嫌弃他是个灾星?
我呸!
什么煞气?哪门子的灾星!
我周奇是上过战场、杀过人,可他杀的都是敌军!杀他们是为了保卫家国!”
周根生紧张的私下瞭望一下,屁股长钉子一样蹦了起来,赶忙安抚情绪激动已经开始掉眼泪的婆娘。
“快轻声些、轻声些……我哪里是那个意思了,你莫要吵嚷了,被人听了去……”
白家富庶又好贪图个好名声,村里的人没有受过他们小恩小惠的人占少数,是以今天拖家带口去喝喜酒的人不在少数,但肯定也不乏有在家的邻居……
“被人听了去?我就是要说给她们听的!”
马双双抹干净泪花子,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是更大声了些,恨不得十里八村的人都能听到,恨不得说尽心中的委屈。
“我周奇自从回来,那些长舌妇没有一天不讲究他的,什么断子绝孙、什么血债血偿、什么杀人如麻、什么不得善终的。
你自家没有儿女么,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你把头埋□□里思量思量,你心安不心安!
我儿子是参军去了,又不是去做了土匪……”
“好了呀,天老爷,咱回吧、回吧……说这些干嘛,你吓着爹娘再……”
周根生不顾烟锅滚烫,插在后腰上就把人往屋里带。
马双双刚才说的激昂,一个没注意针尖儿扎进了手心,此时正簌簌往外渗着血珠,不过她混不在意,眼含泪花执拗的说道:
“我儿子是英雄!”
“对对对……周奇是咱的英雄、英雄……”
好一顿安抚,最后还是没拗过马双双,夫妻两个挨着坐在树荫里。
“根生!双儿!”
白财风风火火进门,两夫妻光顾着吵嘴了,倒是没有发现有人来了,也不知道人家听了多久,听了多少去……
马双双叫了一声“白大哥”,假装低头继续缝补衣服揩去满面泪花。
周根生则只能假装无事发生,起身热情招呼他。
“大哥快坐。”
“坐什么呀,你们两口子快起来跟我去吃席去,咱吃第一波!”
白财面上满是真诚歉意的猛一拍大腿,先向周根生赔了个不是:
“老弟,这事儿真是大哥我疏忽了,我明明儿记着来你家知会了今儿去喝喜酒,好像你还没在家,弟妹答应了的。
今儿一瞧儿,哪都找不见你,才想起是不是疏忽了,这不复生赶忙就让我赶紧来请你们来了。
这上了年纪呀,”白财笑呵呵的指指自己的脑袋,“脑子就是不灵光喽。”
说罢,既像是试探又像是自嘲一样说道:
“你们不挑老哥我的理儿吧。”
马双双心底翻了个白眼儿,暗道:
‘正反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给台阶不下不就显得我们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
“哪能啊,复生这么大的喜事儿,老哥你可有的忙了,我还说要去搭把手呢,正好也看看这城里的新娘子和咱乡下的有什么不一样。”
乡下人娶了城里人,这可是祖上生光的喜事儿。
这也是为什么复生那个小子一直拖到二十三才成亲的缘故
——那崽子一门心思要娶个城里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
不轻不重恭维了白财一顿,那老小子笑的脸上的褶子都绽开了,只听他朗声道:
“哈哈哈哈……什么城里的、乡下的,吹了灯还不都是一样,不过复生的丈人爹确实是个秀才!哈哈哈哈……
我就这一个儿子,确实是忙的脚尖儿不沾地了,你们两口子还真得给我搭把手儿。
不去就是在挑我理儿了啊,我得登门赔罪了。”
佯装板着一张脸如是说道。
周根生连连摆手,“怎么会,双儿刚还说让我去看看,传个菜啥的。”
“弟妹你说,我今儿得听到弟妹亲口说原谅我才行。”
白财不依不饶,势必要听到马双双亲口承诺才行。
嗯……
是有点子咄咄逼人的味儿了。
马双双轻笑一声,笑的很是灿烂,“早就听六婶子念叨大哥的席面几个盘儿、几大碗,我一早就清口水直流了,就惦记着呢!”
“哈哈哈哈………”
白财爽朗笑着,让他们赶快去,最后转身的空挡貌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管够!管够!记得带上几个孩子啊,一年到头见不着点儿油水,今儿好好开开荤。
对了,周奇呢?
今儿闹得凶,得让他给复生挡挡酒,帮着招呼招呼,不然晚上不成事儿笑话就大了。”
也许白财只是无心,可周根生两口子还是被他的口气刺了一下。
一年到头儿见不到油水?好好开荤?
呸!他才不相信这伪善老儿会如此好心,摆明是在寒碜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