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选—王的飨宴》九辨

1、1，说话的书桌

　　七岁那年的冬天，我和会说话的书桌相遇了。

　　“这次遇到了真正的贵人”
　　长时间旅行归来的爷爷在家人面前拿出来一个大包裹。粗布包袱里是极其破旧的书桌。
　　“这到底是什么呀？”小阿璃问爷爷。
　　“知道爷爷去长白山游玩吧？”
　　“当然了，是爷爷策划很久的旅行呢。”
　　“是呀，原想我死之前一定要去长白山，但谁曾想到的时候偏偏是冬天，山里在冬天比三月的春风还要多变，看着明明晴朗的天气上山，在到半山腰之际却是大雪飘飞了。”
　　“然后呢”
　　“最后不得不赶紧下山，哎呀，太急踩空了。”如那时发生的事切实再现一般爷爷的的眉头紧蹙着。
　　但这也只是一会，爷爷砸一下嘴接着说道，“当时真是雪上加霜般的局面，天气又冷，摔倒时还崴了脚，不知道在哪里划伤了，血从肩膀上哗哗流出来，因为血味把老虎也给引来了，看到它的瞬间真是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
　　“然后发生什么事情了？”
　　七岁的阿璃满是紧张地催促道。”爷爷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时贵人出现了。”
　　爷爷的故事更加有意思了。“老虎露出锋利的牙齿扑向我，就在这时，听到我的呼叫跑来的贵人用神灵般的箭法一箭射死了它。”
　　“哇，是怎么射的呢？”
　　“透过刺骨寒风的箭头直指畜生眉心，中箭的老虎吃力地翻腾一会，然后就死了。”
　　“一箭就射死了老虎，真厉害呀。”
　　“当然，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神箭手，但像贵人这般拥有神出鬼没箭法的人，还没见过。”
　　“多亏了那位贵人，爷爷才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呀。”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知音，那几天和他一起吃虎肉下酒，是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了。分别的时候他送给我的就是这张书桌。”
　　“真是了不起的人呢，爷爷。”，小阿璃听过爷爷的故事感叹到鼓掌。
　　这时阿璃的父亲凑了进来，“父亲，没有借给那位钱吧？”
　　听完儿子的问题爷爷点了点头：“那位朋友在山里丢了钱，手足无措，于是我把剩下的钱都给他了。”
　　“作为交换给了那张书桌”
　　“你怎么能这么看待贵人呢，他一定会来还钱的，他拜托我保管到他来为止。”
　　阿璃的父亲轻轻摇头。“父亲，您又被骗了。”
　　“这是什么屁话，你知道什么，这样诋毁贵人。”
　　“……”
　　“知道那张书桌是什么吗？那是那位朋友家里代代相传的宝物，把那么贵重的东西委托给我保管。”
　　“真是死心眼，骗子都是那样说的，难道您不知道吗？”
　　“绝不可能，长着那么善良的眼神，懂的东西有那么多，简直是博学多识的士子，那种人怎么能是骗子呢，荒谬。”
　　虽然爷爷这么说，但家里的人都不相信他。待人和善，盲目信任他人的爷爷。由于看到不幸就不能旁观的性情，爷爷经常成为一些不怀好意之人的靶子。没有人愿意接受爷爷的话，家人们冷冰冰的离开房间，这时爷爷说道：“我相信我的朋友，他和我约定好了，他一定会守约前来的。”
　　与爷爷的保证不同，那位朋友没有来。
　　但爷爷直到闭眼的那一刻，也没有怀疑他的朋友，只是在担心他可能会出什么事情。最终也没能见到朋友而离开了人世。不停下雨的春日，告知丧事的灯笼被挂起。由于平时名声远扬，前来吊唁的人都快要把门槛踏破了。
　　但爷爷极其珍视的那张破旧书桌被扔在了门外。家人们怨恨这张不知底细的书桌，仿佛是它带来了厄运。响箭一般的雨滴猛烈地打在了书桌上，不知过了多久，旧书桌上映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是阿璃。偷偷的注视着书桌的阿璃用小手拭去雨水，悄悄地把它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爷爷”
　　抚摸着书桌的棱角，眼前浮现出了爷爷读书的样子。书桌的纹理感就像触摸爷爷的手指。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哭一会睡一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已被漆黑所笼罩，窗外是乳白色的月亮和宝石般闪耀的星星。
　　阿璃习惯性地抚摸书桌，想起了向爷爷学写字的过去。阿璃拿出了纸放在桌子上，写什么呢？想了一会儿，写下了对爷爷的思念：
　　“爷爷，虽然您在收不到信的地方，还是想写给您。过得好吗？您已经走了几天了，那里怎么样？是天和地、风和云相协调的美丽地方吗？但愿那是爷爷希望去的地方。”
　　阿璃知道如果是呆在希望的地方会少很多痛苦，但还是因不能再见而感到难过。
　　就在这时纸上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嘶嘶嘶，留白处有黑色的墨迹在蔓延，不觉间墨水流畅地形成了文字、句子。
　　“小家伙，什么事？”
　　额，吃惊的阿璃心怦怦跳，大脑也变得混乱了。这到底是什么事呀？整理好想法之前字迹又出现了
　　“失去了心爱的人吗？不要担心，会去好地方的”
　　是我看花眼了吗？阿璃用手揉了揉眼睛，可纸上还是有字。
　　“爷爷……”
　　包含细心体贴的句子就像爷爷的感觉。
　　时间快速的流逝着，爷爷去世后很多事情变了，对阿璃来说最大的当属居所的变化，原本和爷爷一起住，现在如被赶走一般换到了厢房，是奶奶的命令。或许是因为奶奶的口头禅——“那孩子出生长大的家里有厄运。”
　　几天过去了。山野里的鲜花相继开放，令人喜爱。草绿色的叶子也愈发的深了。过了没多久的夏天也回来了。
　　不知不觉间，每晚坐在书桌旁成为了阿璃的日常，长辈得知的话肯定会说鬼神附体，大惊失措的。不过对阿璃来说，书桌更像是思念的对象，和它聊天就如同和爷爷见面一般很是开心。或许是害怕这份喜悦被人抢走，阿璃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多亏今天月亮明亮呀”
　　如往常一样望向天空的阿璃露出了白皙的笑容，前一段时间由于梅雨都看不到月亮。
　　在过去的几个月，阿璃对书桌的了解增加了很多。第一，书桌虽是灵物，但不能随时回答问题，只有晚上才可以，而且一定是明月出现的晚上。阿璃认真地磨墨，用毛笔蘸墨一点一点地写了起来。
　　“今天在家里呆了一整天”
　　句子写好后就像渗入沙子的水消失不见了。不一会儿字迹出现了。
　　“为何一直在家？” 充满威严的文体
　　“今天是霜爷爷啊”
　　阿璃所知道的第二项：书桌蕴含的灵物不止一个。刚开始的时候一直和一位慈祥的爷爷交流，后来遇到了第二位、第三位。第一位相识的爷爷阿璃称为花爷爷，花爷爷通晓世间万物，尤其对于鲜花，更是博学多识，还很多情善感。第二位认识的称之为霜爷爷，因为他语气冷漠，刀一般坚决的性格。第三位极其温柔而又有礼貌，即使是对小阿璃也不随意说话，阿璃称呼为玉爷爷。
　　今天说话的语气这么生硬，肯定是霜爷爷了。
　　“今天去老家的奶奶回来了”
　　“那个快死的老婆子又欺负你？”
　　“不能那样说奶奶”
　　“那么欺侮你还要维护她呀”
　　“要尊敬长辈”
　　“小娃，好好听着，自古以来人与人的关系就与畜生无异。软弱的话就会受欺负、被吃掉”
　　“奶奶不是禽兽”
　　“原来是连禽兽都不如的为人呀”
　　“您说得太过分了”
　　“即使不是禽兽，连自己的孙女都要虐待，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
　　“别再骂我奶奶了，再这样就不跟您聊天了”
　　“随便，还有要记住一点”
　　“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负债一样，得到什么就要还回什么”
　　“不是得到多少就还回多少吗？”
　　“我的意思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自古以来应该怀疑遍施恩惠的人，把怀有恶意的人放在自己身边”
　　阿璃摇头，说：“难道不应该远离恶人吗？
　　“如果是对我心怀不轨的人直接送到地府，或者放在身边方便监视”
　　“虽然不懂会努力记住的”
　　“这样才对，反正你现在也没到成佛的时候”
　　“霜爷爷总是说让我成佛之类的话”，阿璃小声发牢骚，花爷爷和玉爷爷偶尔也说这种话。
　　“分明不是，为什么他们都把我当灵物对待”。
　　阿璃明白的第三点：书桌里的灵物并不知道他们本身已经死了。阿璃有些不满地吐了吐舌头，接着写道：“我还小，要成佛的话得花百年呢，所以霜爷爷应该先成佛”
　　“你真的生气啦”
　　“呃，干嘛威胁小孩子呢”
　　“玉爷爷来了呀”
　　“是呀，最近过得怎么样”
　　厢房的灯彻夜不熄，书桌里的爷爷为阿璃读书，有时是传统故事，有时是险恶世道。阿璃就这样通过书桌学习着世界。

　　夜里四更时分，风吹了进来。咚咚咚……远处传来了打更声，还处于漆黑的凌晨。崔内侍在寂静下的王宫里碎步急走。打开房门，看见穿着整齐世孙的侧颜。
　　“殿下，已经更完衣了吗？”
　　崔内侍叩首后走了进去，燕国最高的城墙里，最高贵的存在所在的居处。仿佛笼罩万物的清晨寒气也不敢冒犯这里，门外与门里的世界完全不同。
　　那位特殊的存在开始了他一如往常的一天。自夜里四更睁开眼睛到二更休息，期间手里没有离开过书。即使身体生病仍然坚持完成规定好的学习任务。一缕呼吸、一处手势从未越过礼法，所有的行动都谨守规矩，说不定在梦里也是按照规矩来的。
　　从世孙三岁开始侍奉至今已有七年了，还没有看过他一次散漫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世孙的大笑，更不用说哭的时候了。主上虽然很满意，但就像失去了感情的石像，看着整日寡淡的世孙，崔内侍有些心痛。
　　“殿下，主上取消了今日的经筵，再多睡会也无妨。”
　　“……”
　　但是他主人的视线没有离开书本。
　　“殿下……”
　　只要开始读书便不会为外物所动，知道再说也是无用，崔内侍只好走出房门。
　　“今天本是难得让休息一天” ，崔内侍有些遗憾，带着低微的叹息走向回廊那边。
　　内侍走后，房里只剩寂静，只有偶尔的翻书声。不知过了多久，世孙抬起了头，有些纠结的神色在他皱眉的脸上浮现。又过了一段时间，最终世孙挺直腰板背手站在封闭严实的窗前。就像要做什么不正当的事一样舒了一口气，他慢慢打开窗户，望向天空，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把连绵云彩吹向西边的天空。这时才从云里钻出来的月亮害羞地露出面目。快步回到座位的世孙把书“啪嗒”合了起来。始终冷漠的王孙脸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笑容。那是迄今为止服侍在旁七年之久的崔内侍从未见过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世孙熟练地在书桌上铺开白纸，自言自语道：
　　“今天写些什么呢？”
　　看着空白的纸张，他眼里的好奇和期待如云雾般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