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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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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万里河山万里几多愁?才觉得改却三分少年气,转眼鬓丝白发添!”
惊堂木一声响惊动了屋檐下燕儿,顺着燕儿的视线望进去,茶馆中央八仙桌前正坐着一位头戴黑毛毡帽的老人。
室内众人有不少因为刚才的动静侧目注视着他,老人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场面,他的脸上得意地挂着笑,表演得更加卖力,甚至微微站起,将半个身子朝前探过去。
他手中握着惊堂木在前方虚晃一指,他微微眯着双眼,声音高了起来:“诸位!今天老朽要讲的可不是三侠五义、坊间艳鬼!”随即慢慢放下手中的惊堂木,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而是五十年前,发生在大禮王宫里的一桩秘闻。”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好奇的,有掩嘴的。只有馆内的一二常客打趣着笑道:“老郭头儿,你肚子里有几斤几两,咱能不知道吗?别在这儿装神弄鬼!”
被唤作“老郭头儿”的老儿也不恼,只是洋洋自得地说:“今儿我要说的这件事,绝对保真!”
说完,他捻了捻自己唇边的银须,眯着眼看众人的反应,似是感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了,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大家都知道,如今的大禮,建国五十余载,四海升平繁荣昌盛,全仰仗了咱们的三位天子!”
馆内一小儿插嘴道:“元帝建国号,仁宗固国本,高宗辟疆土!”
众人听了哄笑一团,人群中有人打趣道:“老郭头儿,你说的这些,连小娃娃都知道,你如今也是黔驴技穷咯!”
老郭头儿不答,环视一圈后故作高深地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随即又缓缓开口道:“是啊,大家都知道,我们大禮建国不过五十余载,却已经历经了三朝天子,而后两任天子仁宗和高宗皆无所后嗣... ...”
“咱今上正值壮年,子嗣一事又岂是你我小民能够置喙的?” 馆内有人应道。
老郭头儿顿了顿,敲了敲桌面,压低了声音:“巧就巧在,据传——高宗早已身中奇毒,现下需每日进三盅‘活珠子’,才能吊着一口气!”
众人惊呼:“活珠子?那可是……!” “那不是刚成型的男胎吗?”人群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就连刚才在店内忙着奔走的小二此刻也慢下了脚步。
“嘘——”老郭头儿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是啊,听来骇人。可这事儿,还要从咱原先那位废太子稷说起。”
一阵微风掠过,激得屋檐下的燕儿一机灵,燕儿才不愿理会这些人世间的光怪陆离,潇洒地拍着翅膀朝远处的天空飞去。
老郭头儿望着众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随即正了正衣襟又坐了下来,他一拍惊堂木,嗓音结实而明亮:“五十年前,天下未定,西有流寇,南有叛藩。咱们元帝以铁血之姿平定四海,威震八荒,一时功业无双。只是,王后姜氏早逝,留下一子——也就是后来被废黜的太子,成稷。”
传说,老郭头儿口中的这位废太子成稷,自幼聪慧,却极为阴鸷,气量狭隘,民间传闻他“喜养猛犬,性嗜血,言笑间多威。”馆内一些小孩儿大概是以前曾被大人用他的名号吓唬过,现在听到他的名字都不住地神情一变。
大禮不过建国五十余载,废太子稷的故事到如今也还是会被一些人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元帝二十年,帝缠绵病榻已有多年,而相对的,太子稷已执政多年,掌中权柄遍布朝堂。内阁大臣半数是他门生,连御史台的奏折都要先递到太子府。
一切都在预示着太子即将顺应天命继承大统,可坏就坏在,元帝偏偏不死。
贪心的太子早已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他哪里管得了君臣纲常伦理亲孝?他要坐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要握住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太子等得心焦。大婚前夕,他密令亲信在殿外布下死士,打算借婚宴之名行刺逼宫。
那一夜,王宫内红烛如昼,琴瑟喧然——
可还未及举杯,禁军的铠甲声便从四面响起。
奉天子令——擒逆太子!”
为首的,正是太子妃。她披着血色嫁衣,手执虎符,神情冷若霜雪。太子大骇,反应不及,便被擒下。
当夜,宫中起火。火光照彻九重,烧得天边如血。太子府夷为焦土,尸骨无存。朝堂第二日传令——“太子逆谋篡位,赐死除名。”
从此,天下再无太子稷。
那些谈客们每每谈及此事都笑太子稷急不可耐,明明手握权柄,老爹也命在垂危,他要做的无非就是一个事儿——“等”。可笑他连“等”都“等”不及,竟将这万里江山白白便宜了他人。
人群中有人不满,高喊道:“老郭头儿,你做什么装神弄鬼?废太子的这点子事儿连三岁小孩儿都清楚,现在说他又是什么意思?”
老郭头儿哈哈大笑,气定神闲地回道:“你别急,且听我说——”
故事的后半段,其实百姓也很熟悉。元帝经历亲子背叛,当场是又气又恼,随后病情加重,连吃饭都成问题,于是在大臣们的一致推举下二皇子恭监国。
五个月后,元帝薨,藏于南陵。太子恭即位,号仁宗。
仁宗宽厚仁慈,在位三年推施仁政,开仓赈民、修渠筑堤,百姓称颂,史称“仁政中兴”,后于骊山行宫暴毙。
仁宗在位三年,可膝下无子,大臣商议多日,推举旁支襄王泓继位,是为高宗。
这位高宗登基前在各宗族里几乎可以说是查无此人,本来大臣们还在窃喜自己扶持的是个软柿子,却没想到高宗登基之初,一改往日模样,行事果决,十年间,东征西讨,开疆扩土,较之先祖元帝犹胜。
连柜台前算账的掌柜都不耐烦起来,他拨弄着算盘,也不抬头,只是声音冲着老郭头儿的方向:“老郭头儿,你今天是来讲历史还是说书的?兜了一大圈子,我也没听明白你这说的是个啥。”
“咳咳”,老郭头儿摸了摸按上的惊堂木,然后握在手心里往桌上轻轻一扣:“今天要讲的这个事,听来确实匪夷所思——传闻,如今的高宗实则就是当年的废太子稷!”
茶馆里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都纷纷表示不可置信。更有甚者,直接拂袖离开,一边走还一边骂老郭头儿是故弄玄虚。
但也有人被老郭头儿勾起了好奇心,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有人说这是借尸还魂,也有人说这是李代桃僵。
毕竟都在传今上在登基前的行径与如今大相径庭,硬要说是换了人,也不是说不过去。
只是废太子稷?竟没死么?
掌柜的啐了口痰,摆弄着手边的算盘珠子,戏谑道:“我当你能说出个什么丁卯来。我们陪着你在这妄议天子本就是死罪,谁知道你还在青天白日的说妄语拿我们寻开心。”
老郭头儿作揖赔笑道:“哪能啊?掌柜的肯借贵宝地赏小老儿一口饭吃,小老儿心里十分感激,结草衔环都不够呀!”他舔了舔嘴角,又道:“何况咱们这儿里王都十万八千里,他们也管不着我们呀!”
有人急道:“那你倒是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啊?这故事还没说完呢!”
老郭头儿眼神狡黠,又恢复了说书时那副精彩神情,高声道:“我今天要说的,其实就是——太子稷未死。”
在座无不震惊,因为众人都知道,当日太子府火光冲天,那废太子除非有神助,否则必死无疑。
老郭头儿凝重了神色,又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是了,当夜天空中陡然出现一个妖道,那妖道踩在云上,他抬手就引来狂风,张口就招来暴雨,众人惊惶之际,那人挥袖就将太子稷化作一团光收进自己宽大的衣袖之中驾云离去!所以太子稷根本没死!他要吃那活珠子也是因为跟那妖道修习了妖法!”
众人听罢,一阵错愕,没想到竟听到了个这么不伦不类的故事。大禮开国以来信奉至圣先师孔圣人的儒学经典,孔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郭头儿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最后却用了个神鬼故事来糊弄他们,大家一时间都无法接受。
茶客们神情各异,有人惊,有人嗤笑。
老郭头儿怕人不信,正色道:“这件事啊,后来成了宫里的秘密,谁也不敢提!”
听故事的小童听得入了迷,不解道:“既是秘密,老郭头儿你怎么知道?”
老郭头儿骄傲地抬头抿了口手边的茶水:“我远方外甥的三姨妈的表姐夫家的二妹妹,当年就在宫里当过差,这是她亲眼所见!”
众人哄笑。
此时,茶馆的一间包房里,竹帘垂地。香炉缭绕的青烟在屏风前缭绕出一层雾。
阳光透过窗纸投射进来,把屏风上的丝线照得晶莹而有光泽。屏风上绣的是一只孤雁,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的端是一派苍茫辽阔的景色。
屏风后,一位客人衣冠整肃,似是贵客。
贵客望着眼前丝线织就的风景微微出神。
“茶凉了,我给您重新沏一壶吧。”他身旁的人俯身道。
他摆手拒绝,目光在茶汤中停驻良久,“不用,我们该走了。”随即站起身,遮住了屏风上绣线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