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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8章·上 星殿的卫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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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沙海静得像被黑绒覆盖。
男孩缩在驼鞍后一路奔行。临走前,那个人嘱咐他带信,眼神阴冷。那堆碎裂的陶片,那些滴在泥地上的血,他当时都看得清清楚楚。
男孩不敢回头。星殿在他和村民心里,有着比国王还要尊贵的地位。
东方泛白时,一座巨大的白石建筑才从地平线上缓缓浮现——星殿到了。
那是一座建在岩丘上的庙宇,外墙用打磨得极光滑的白石砌成,层层退台,一层高过一层,如同向天伸出的石阶。高处金色圆顶在晨曦来临之前,只露出一小圈暗金色的冷光。
在哈萨村,大人吓唬小孩,会说:“再闹,就送你上星殿。”
王会死,王朝会换。可星殿,始终稳稳地坐落在那片白石之上。
男孩翻身下驼,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只一遍遍念着:“是星殿让你活命。”
守门人听到“星落之女”四字后,立即把他带入侧殿。
殿内昏暗,焚香混着旧羊皮的味道,一个灰袍祭司提笔冷声道:
“说。”
男孩嗓子发干,一口气把这段日子哈萨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灰袍祭司的芦苇笔一直在羊皮卷上沙沙作响,记录着关于“阳光唤火”“采珠增产”等奇事。
直到男孩颤声提到:“她去了南岸,把所有的珍珠都换成了银子,还说要定新的下海规矩……”
灰袍祭司记录的笔尖猛地停住,羊皮卷上墨迹洇开一团。
“她去了南岸?”祭司终于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男孩点头如捣蒜。
“很好。”祭司的眼神沉了下来。他合上卷轴,“去院里等,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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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祭司抬脚匆匆,沿着幽深的长廊快步前行。穿过石堆上刻满星图的走廊,他来到星殿最安静的一间书室门外。
门扉半掩,墨香与香木气从里头渗出来。
灰袍在门外顿了顿,将心头的急躁压了下去,恭敬地压低声音:
“卫修大人,哈萨村的消息到了。”
殿内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短暂停顿。
“进来。”
声音温润而平和,瞬间将灰袍祭司的急躁冷静下来。
书室内光线昏暗,案几由打磨发亮的曜石制成。卫修——星殿最年轻的幕后操盘者——正坐在案前。
他穿着月白色长衫,面容清俊,眉眼温和得像山涧的一捧水,与殿内的阴森格格不入。他的指间握着一柄精巧的刻刀,正在慢条斯理地雕琢一截芦管,极薄的芦屑无声飘落。
他没有抬眼,仍旧专注于手中那根细小的芦管。灰袍不敢打断,只在一旁静候。
过了半晌,卫修才缓缓用细布拭去芦尖浮屑,把小刀放回托盘,然后抬头。
他的动作比说话更慢,目光像月光下的海面,平静而冷淡。
“哈萨村?”他淡淡挑眉,“那是个快被风沙抹平的小地方。”
语气很轻,仿佛只是在随口议论一块无人问津的荒地。
可灰袍知道——能被他说出来的地方,就已经被星殿记录在案了。
卫修展开卷轴。
“海边突现净水,以阳光引火,被称为星落者……”
他轻声念着,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束,只剩冷静的专注。
“还去了南岸集市?”他抬眼。
“是。”灰袍低头,“南岸也有眼线来信,说她卖了高品质珍珠。”
“珍珠。”卫修轻轻重复,像在咂摸这两个字的重量,“海里的金子。”
他将卷轴重新卷好,放回案上,抬起眼。
那是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但深得像一口没有底的井。
“这些年,你们给我送过多少个‘星落者’?”他语气温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哪一回不是疯子、骗子,被人利用的可怜虫?”
灰袍莫名觉得脊背发冷,不敢接话。
“但这一个——”卫修的指节在卷上轻轻一顿,“会净水,会取火,会打倒一个壮汉,还会自己去集市谈价钱。”
他抬眼看向灰袍,眼神清澈,笑意浅淡:
“她不是被人送来的,是自己走进棋盘里的。”
灰袍垂首:“大祭司在询问此事,问是否要立刻派人将她扣来祭坛。”
卫修闻言,笑了一下。
那笑极淡,像墨点在纸上,最初那一圈柔软地晕开,好看,却叫人分不清其中的意味。
“立刻扣来?”他低声重复,“星落者一降临就被拖上祭坛,星殿固然省事。只是——”
他把卷轴往旁边轻轻一推:
“神的账,可以慢慢算。人世的账,算错一次,就会少一条路。”
他起身整理袖口,举止安然:“我去见大祭司。”
“你把这份再誊一份,送去记录室——记在‘星落之兆’那一栏。”
“是。”灰袍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