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之骸》特爱吃烧烤的鱼

10、旧日回响

　　李维在“巢穴”外围据点的生活，以一种截然不同的节奏开始了。
　　地上的世界追求的是无菌般的纯净和绝对的秩序，而这里，充满了粗糙的质感、混杂的气味和一种忙碌的生机。人们用废弃零件改造工具，用偷偷培育的菌类制作食物，用劫持的微弱能源点亮灯光。这里的一切都打着“再利用”和“挣扎求生”的烙印，与地上那种被赐予的、无需过问来源的“完美”形成尖锐对比。
　　老爹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不是学习高深的黑客技术，而是阅读。
　　一堆堆沾着油污、纸张发黄脆化的旧技术手册，存储在几乎需要考古学知识才能启动的老旧数据板里的工程日志，还有大量关于早期神经网络和认知科学的理论著作——这些都是在系统迭代升级过程中被淘汰、判定为“过时”或“有害”而被销毁，却又被“残响”成员像宝贝一样从垃圾流和废弃数据库中抢救出来的东西。
　　对李维来说，这像是重新学习世界的底层代码。他过去在系统内学到的知识是经过精心修剪和过滤的，只保留了应用层最“高效”的部分。而在这里，他接触到的是一切技术的源头、争论和那些因为“伦理争议”或“不稳定”而被摒弃的发展分支。
　　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常常就着那盏昏暗的台灯熬到深夜。他发现，“认知滤网”的早期理论竟然如此迷人且……充满人性关怀。它本可以成为抚慰创伤的工具，而非控制的枷锁。他看到父亲和其他科学家在笔记旁注里的热烈讨论、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潜在风险的担忧。那些手写的笔记，让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的存在——不是一个冰冷的“叛徒”标签，而是一个充满智慧和热情的人。
　　同时，他也更深刻地理解了“滤网”如今变得何等可怕。它不再满足于过滤极端痛苦，而是编织了一张细密无比的网，捕捉任何可能引发独立思考或强烈情感的“非标准”神经信号，并用精心编造的“和谐记忆”或简单的“情绪钝化”来覆盖。整个新都的人民，都生活在一种被精心调制的、温和的麻木之中。
　　“意识到区别了吗？”老爹有一天问他，手里擦拭着一个古老的晶体管收音机，“地上的知识告诉你‘是什么’和‘怎么做’，而这里的知识告诉你‘为什么’和‘可能会怎样’。后者才是打破牢笼的关键。”
　　李维沉重地点了点头。
　　另一方面，苏芮则完全进入了战前状态。她几乎不眠不休，窝在角落里一个堆满了自制仪器和连接线的“工作台”前，屏幕上流动的代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她根据李维提供的备用频率种子密钥，不断调试着接收和破解程序，试图在自检窗口开启时，能成功侵入系统的内部通讯层，窃听那些不为人知的对话。
　　“频率是死的，算法是活的。”她一边焊接一根细如发丝的光纤，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李维说，像是在教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莫里斯那帮混蛋肯定升级了加密方式。得找到他们的新规律……需要算力，妈的，要是能搞到一块新的神经处理单元……”
　　李维看着她专注甚至狂热的侧脸，很难将她与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充满敌意的少女联系起来。在技术的世界里，她展现出一种近乎忘我的专注和强大的掌控力。
　　而他自己，则在努力完成老爹最看重的任务——回忆，以及控制。
　　回忆关于父亲的一切，尤其是那段“摇篮曲”。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反复回放那段模糊的记忆碎片，试图捕捉每一个细微的音调变化，每一个呼吸的间隔。有时，他会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感觉那哼唱声仿佛就在耳边，却又无法抓住更具体的细节。
　　控制则更加困难。他需要时刻监控自己的情绪。每当读到父亲笔记中闪现的理想光辉，或是想到“滤网”对民众的操纵，强烈的愤怒、悲伤或激动就会不受控制地涌起。而这时，老爹总会适时地看他一眼，或者轻轻咳嗽一声。那眼神平和，却像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清醒，强迫自己将情绪压回心底，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开始理解，在这种无处不在的监控下生活，需要何等的意志力。这也让他对苏芮和“巢穴”里的人们产生了更深的敬佩。
　　自检窗口开启的前夜，据点里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一些负责外部警戒的人加强了巡逻，所有非必要的能源消耗都被切断，汇集到苏芮的设备和支持系统上。
　　老爹将李维和苏芮叫到跟前。
　　“计划很简单，但也极其危险。”老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自检开始后，苏芮负责切入备用频率频道，尝试记录并破译一切通信。李维，你的任务是在同时，尽可能地将你的意识放松，专注于回忆那段‘摇篮曲’。”
　　“为什么？”李维不解。
　　“我们推测，‘摇篮曲’既然可能与底层指令相关，那么在全球系统资源重组、内部防御出现细微波动的时刻，它或许会产生某种……共鸣。”老爹解释道，“即使无法触发，这种异常的、与核心代码可能同源的神经信号波动，也可能被苏芮的设备捕捉到，为我们提供更精确的定位方向。但这同样风险极大，可能会让你的意识暴露在系统的深层扫描之下。”
　　李维感到一阵心悸，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会守住入口，干扰可能追踪过来的信号。”老爹最后说道，目光扫过两人，“记住，一旦有任何不对，立刻切断一切连接，优先自保。机会不止一次，命只有一条。”
　　夜幕深沉，地下据点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光芒和此起彼伏的紧张呼吸声。
　　当时钟的指针终于逼近预测的时间窗口时，李维和苏芮对视了一眼。
　　苏芮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嘲讽和锐利，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冷静。她将一个带有传感触点的简陋头环递给李维：“戴上。尽量想，但别太用力，除非你想脑袋过载。”
　　李维接过头环，依言戴上，冰凉触感紧贴太阳穴。
　　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深呼吸。
　　屏蔽掉地下世界的所有杂音，屏蔽掉内心的恐惧和紧张。
　　将全部意识沉入那片记忆的深海。
　　父亲的哼唱声，仿佛从遥远的水底缓缓浮起……
　　【04:17:29】 【04:17:30】 【04:17:31】
　　倒计时归零。
　　全球系统自检，开始！
　　苏芮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指令，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变得狂暴！
　　李维集中全部精神，追逐着脑海中那缕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