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心渊初澜 ...
-
禁宫再次陷入绝对的死寂。
挽月蜷缩在冰冷的禁锢中央,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殆尽的花朵。血泪已干,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两道刺目的红痕。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疲惫。
沉璧的毒语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她的神魂。至亲之祭……血脉原罪…… 这些是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去,是噬神火种除了毁灭法则外,赋予她的另一重沉重枷锁。每一次被揭开,都是神魂意义上的凌迟。
她闭上眼,试图将意识沉入一片虚无,隔绝一切痛苦,也隔绝那个男人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观测。
然而,就在她意识最为涣散、防御最为薄弱的这一刻—— 一点微弱的、清凉的触感,自她心口处悄然弥漫开来。
是那几点融入她身体的、属于青溟的星砂。
它们没有意识,只残留着石灵最本源的一丝灵性:守护、指引、生机。
这丝灵性,与她体内那躁动不安的噬神火种,产生了一种奇妙而微弱的共鸣。并非融合,而是一种……安抚。火种那毁灭性的灼热感,竟被奇异地抚平了一丝。
紧接着,一些破碎的、模糊的影像,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识海。
画面一:无尽的虚空,一条巨大的、伤痕累累的黑龙在痛苦地翻滚嘶鸣,它的鳞片上闪烁着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那是……轮回的景象!它的龙目之中,竟流露出与庞大身躯不符的、深切的悲哀。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心魔无赦,禁锢于此,不得再现。”
画面二:烬渊独自立于星轨之前,指尖悬浮着那枚从她这里取走的、青溟所化的星砂。他眸光冰冷,正试图以无上法则之力将其彻底解析、湮灭。然而,那星砂却异常坚韧,反而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辉,光辉中隐约浮现两个字——“生机……在她……”
画面三:一个极其短暂模糊的碎片,并非记忆,更像是一种……预兆?她看见自已的手,握着一柄暗红色的、仿佛由泪水与血液凝聚而成的晶石匕首,正缓缓刺入……。
“呃!”挽月猛地吸了一口气,从半昏迷状态中惊醒过来! 心脏狂跳,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那些影像……是青溟用最后的力量传递给她的信息! 黑龙无赦……被禁锢的心魔,记载着轮回真相! 烬渊正在调查“生机”,并且似乎遇到了阻碍! 还有最后那个……是未来的碎片吗?那把匕首……
希望如同一株极其脆弱的嫩芽,在绝望的冰原上颤巍巍地探出头来。她不是全然无望的!她有青溟用命换来的指引!
她立刻重新收敛所有心神,将这点微弱的希望和刚刚看到的影像死死埋藏起来,用更厚的冰层覆盖。她不能让烬渊察觉到一丝一毫。
与此同时。
星图之下,烬渊的推演分析遇到了瓶颈。
庞大的数据流在他眼中奔腾。挽月的情绪频谱、沉璧提供的“背景数据”、泪晶的治愈参数、火种的毁灭波动……所有这些变量被放入一个庞大的模型中进行计算模拟,试图推演出“第九世”最可能的因果链。
然而,计算一次次陷入逻辑死循环。
悖论太多了。
一个背负血债、血脉不祥的“灭世者”,如何能产生出拥有绝对纯净治愈能量的“悲泪”?
一个攻于心计、善于算计的“骗子”,为何在数据层面检测不到“谎言”的特征,只有最原始的、磅礴到近乎毁灭自身的痛苦?那噬神火种,既狂暴地排斥一切外力,却又会在特定情况下守护宿主……
尤其是当他的计算模型尝试引入“沉璧数据”时,推导出的“挽月”形象,与那日掌心冰晶带来的感觉,产生了无法调和的剧烈冲突。
这种冲突,让他完美运行的逻辑核心,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不适”的滞涩感。
他再次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掌心。那被灼伤又被治愈的触感记忆,太过清晰,成了一个无法被数据化的异常参数,干扰着所有计算。
他停止了推演。星空般的眼眸深处,那冰冷的数据流光缓缓褪去,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接近于“困惑”的情绪。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禁锢阵中的身影上。
她似乎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也不再哭泣,只是静静地蜷缩着,像是睡着了。苍白的脸侧还带着血痕,脆弱得不堪一击,与那日引动噬神火种、灼穿他手掌的决绝模样判若两人。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变量”?
他无声地走近她,法则身躯没有脚步声,如同幽灵。他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忽然,他抬起手,并非凝聚规则之力,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纯然探究的意味,伸向她的脸颊——那泪痕与血痕交错的地方。
他想再次感受一下。那所谓的“眼泪”,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前一刹那——
挽月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不再是崩溃后的空洞,也不是强装的冰冷,而是一种骤然被惊扰后的、野性的警惕,如同在黑暗中骤然看到光的小兽。
四目相对。
距离太近了。近到烬渊能清晰地看到她瞳孔中映出的、自已毫无情绪的脸。
近到挽月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冰冷的法则气息,以及那双眼睛中罕见的、一丝不属于绝对理性的微光。
她的心脏骤然停了一拍。不是因为他可能的伤害,而是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超越安全距离的靠近,以及他眼中那抹陌生的微光。
烬渊的手停滞在半空。
他的程序库中没有“尴尬”或“失措”这类词条。他只是基于最优决策,停止了当前无定义的行为。但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流干扰”般的细微波动,却在他法则凝聚的核心中,一闪而过。
“你没有入睡。”他陈述道,收回了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仿佛刚才那近乎“触碰”的意图从未发生。
挽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撑起一丝力气,声音沙哑:“在你的‘观测’下,我能睡着吗?”
她没有错过他方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于“困惑”的情绪。虽然极其难以察觉,但对她而言,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
他的心防……并非坚不可摧!
烬渊没有回应她的反问,只是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与之前所有数据分析都毫无关系的问题:
“眼泪……是什么感觉?”
挽月愣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近乎于“人性化”的问题。
她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算计和复杂的悲怆,再抬眼时,眼中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平静。
“对你而言,那只是……水的异常形态,混合了盐分和微量蛋白质,PH值呈弱酸性,对吧?”她用他所能理解的语言,冰冷地解构着自已的悲伤。
烬渊眸光微动,数据流下意识地确认了她的描述完全正确。
挽月缓缓地、近乎残忍地,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但对我而言……”
“那是心被碾碎后,流出来的血。”
“是灵魂太重,身体承载不住,溢出来的痛苦。”
“是……唯一的、无声的尖叫。”
她看着他毫无变化的表情,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
“这些感觉,能被录入你的数据库吗?天道大人?”
烬渊站在原地,沉默了。那双映照着周天星辰的眼眸,第一次,没有数据流光奔腾,只是静静地、深深地,倒映着眼前这个脆弱又无比尖锐的身影。
他的数据库里,没有关于“心被碾碎”或“灵魂太重”的任何有效参数。但他的核心深处,那股类似“电流干扰”的细微波动,又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持续了整整千分之一个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