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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遗忘之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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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
冰冷的青铜锁链贯穿腕骨,将挽月死死钉在漆黑的陨神柱上。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近乎涣散的神智。
她抬起头,望向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那是天道化身,烬渊的眼睛。深邃、冰冷,倒映着星辰运转的轨迹,却唯独没有她。
“时辰已到。”他开口,声音如同亘古不变的法则,没有丝毫波澜,“剜心取血,以补天道裂痕。”
他手中凝聚出一柄纯粹由规则之力化成的利刃,精准地刺向她的心口。
挽月绝望地闭上眼。又是这样……无论哪一世,都逃不过吗?
闪回碎片·第七世
“……这次,算我赢了吗?”
魂飞魄散的剧痛中,她看着他崩溃扭曲的面容,竟想给他一个笑容。
她的身体在消散,化为最精纯的力量,融入他掌心,去修补那所谓的天道。
真好,这一次,不用看他为难,不用看他痛苦了。
现在时
利刃刺入皮肉,触及心核。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挽月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凄厉哀鸣。
与此同时,她体内那股被强行封印的力量——噬神火种——因宿主濒死的剧痛而彻底失控,轰然爆发!
金色的烈焰自她心口喷涌而出,灼热到足以焚尽世间一切法则!
烬渊的手正握着规则之刃,首当其冲。
那足以焚毁神格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他的手掌。
即便是天道化身,也在这源自本源的力量下发出了沉闷的痛声。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火焰之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挽月因极致痛苦而滑落眼角的一滴泪,竟在触及火焰的瞬间,凝结成了一枚冰蓝色的冰晶。
冰晶落下,恰好落在烬渊被灼穿的、焦黑的手掌上。
极寒与极热碰撞,“滋啦”作响。
那冰晶非但没有融化,反而迅速冻结了他狰狞的伤口,剧痛竟被一股奇异的清凉感短暂覆盖。
烬渊猛地一怔,冰冷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看向那滴泪晶,又看向陨神柱上面色惨白、泪痕交错却眼神空洞的少女。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而尖锐的情绪,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绝对理性的核心。
————
遗忘之村藏在十万大山的褶皱里,像是被时间遗落的一粒尘埃,贫瘠,却也安宁。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升起,带着柴火和饭食的香气,缠绕在低矮的茅屋间。
村尾最偏僻处,有一间小小的篱笆院。
挽月正蹲在院中,小心翼翼地将新采来的止血草摊开晾晒。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苍白的脖颈。
任谁看去,都只是一个容貌清丽、略显单薄的凡人女子。
她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
那时她浑身是伤,倒在村口的河边,被好心的老村长救起。
醒来后,她只说自已叫“忘忧”,家乡遭了灾,逃难至此,再无亲人。
村民们淳朴,见她怯弱可怜,又略通医术,便容她留了下来。
于是,世上再无神裔挽月,只有医女忘忧。
她极其小心地收敛着一切。
指尖划过草药时,那能令枯木回春的神力被死死锁在丹田深处,不敢泄露分毫。
她只用凡俗的法子,捣药、煎煮、包扎。
医治村民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也救治被风雨打落巢穴的雏鸟、误触猎夹的野兔。
她贪恋这片刻的安宁。
仿佛真的可以忘记身份,忘记使命,忘记那焚心蚀骨的恐惧。
只有在深夜,万籁俱寂时,她才会抚上心口,那里跳动着一簇足以焚尽三千世界的火种——噬神火种。
它是神族最后的遗产,也是悬在她和整个世界头顶的利刃。
动情,则火种失控,万物成灰。
这是刻在她血脉里的诅咒。
所以她不敢与人深交。
面对阿婆送来的热粥,她微笑接过,却从不久坐闲谈;
面对青年猎户示好的野花,她礼貌道谢,旋即关门不见。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丝情感的波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唯一的例外,是总是缠着她要听故事的小丫头,阿禾。
“忘忧姐姐,你看!我给小兔子包扎好了!”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捧着一只后腿缠着布条的灰兔,献宝似的跑进来,脸上沾着泥灰,眼睛亮晶晶的。
挽月的心轻轻一颤,一种柔软的酸涩漫了上来。她拿出手帕,细细擦去阿禾脸上的污渍:“阿禾真棒,比姐姐做得还好。”
“是姐姐教得好!”阿禾蹭着她的手掌,像只依人的小猫,“姐姐,你再给我讲讲山外面的故事吧?”
外面?
挽月的眼神有瞬间的迷茫。
外面是浩瀚星河,是破碎神域,是……天道无情的目光。
她垂下眼,掩去深处的惊惶,声音温柔得像一阵风:“外面啊,有会唱歌的大海,有比山还高的楼船……”
她编织着美好的谎言,既是说给阿禾听,也是说给自已听。
仿佛说多了,那些虚幻的平静就能成真。
然而,那股冥冥中被注视、被寻找的恐惧,如影随形,从未散去。
她总在午夜梦回时惊坐而起,冷汗涔涔,仿佛听到规则链条碰撞的冰冷声响。
那是天道化身,烬渊,在搜寻她的踪迹。
————
平静,首先是被村头王老五家儿子的怪病打破的。
那壮实的少年昨日还能赤膊进山打猎,今晨却突然发起高烧,浑身皮肤滚烫,嘴唇干裂,最可怕的是,他的手臂上开始浮现一种蛛网般的诡异黑纹,隐隐透着不祥的死气。
“忘忧姑娘,你快给看看!”王老五的妻子哭喊着把挽月拉去。
挽月搭上少年的脉搏,心猛地一沉。
脉象枯涩迟滞,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干涸。
这绝非寻常病症!她指尖微不可查地溢出一丝极细微的神力探入,立刻被一股阴冷、污浊、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狠狠弹回!
浊气!
是天道崩坏后溢散出的毁灭性能量!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
怎么会?这里如此偏僻,为何会有浊气泄漏?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在小小的村落里蔓延。
接二连三,不断有人病倒。
症状一模一样:高烧、黑纹、血液枯竭。
不过两三日,原本生机勃勃的村落就成了哀鸿遍野的人间地狱。
药庐里挤满了呻吟的病人,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挽夜以继日地翻查医书,尝试所有已知的药方,甚至冒险用了几味带毒的虎狼之药,却毫无用处。
她的草药,救不了天道带来的伤。
老村长也倒下了。
这个曾给予她庇护的老人,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抓住她,浑浊的眼睛望着她:“忘忧……救救大家……救救孩子们……”
阿禾也病了。
她缩在角落里的小床上,小脸烧得通红,那些狰狞的黑纹爬上了她稚嫩的脖颈。
她蜷缩着,像一只脆弱的小兽,气若游丝地喃喃:“姐姐……疼……阿禾好疼……”
挽月抱着她,身体冰冷,心脏却像被放在火上炙烤。
救,还是不救?
救,就必须动用神力。
神力一旦爆发,就如同在黑夜里点燃巨大的烽火狼烟,那个男人——天道化身烬渊,一定会第一时间感知到!
届时,她将万劫不复,轮回的宿命将再次碾压而来。
不救?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些给她温暖、予她安宁的人们,在她面前一个个痛苦地死去?
看着老村长咽气,看着阿禾在她怀里一点点失去温度?
良知和恐惧将她撕扯成两半。
她蜷缩在药庐的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忘忧姐姐……”阿禾微弱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她最后的防线,“救救我……”
小女孩的手无力地抓住她的衣角,那一点微弱的力道,却重若千钧。
崩溃只在一瞬。
挽月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挣扎、恐惧、犹豫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轻轻放下阿禾,站起身。
“放心,姐姐一定会救你的!”
她闭上眼,然后猛地睁开!
那一刻,她周身温和怯懦的气息荡然无存,一种古老、浩瀚、威严的力量自她体内轰然苏醒!
璀璨的金色神光自她心□□发,如潮水般向四周汹涌扩散!
光芒过处,阴冷的浊气如冰雪遇阳,迅速消融退散。
村民们身上的黑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枯竭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高烧退去,痛苦的呻吟变成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喘息。
阿禾的小脸恢复了红润,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喃喃道:“姐姐……好暖和……”
村庄重现生机。
阳光穿透乌云,洒落下来。
挽月站在光芒中央,青丝无风自动,衣裙猎猎作响,眉心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神纹,圣洁而强大。
然而,她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
完了。
她仰起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知道这平静假象已然彻底破碎。
那冲天神光,是坐标,是宣告。
他,要来了。
————
来的比想象中更快。
几乎在神力波动平息的下一刻,天色骤然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昏暗,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无形的力量吞噬。
飞鸟惊惶坠地,走兽匍匐哀鸣,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一种浩瀚无匹、冰冷绝对的威压笼罩四野,万物失声,众生战栗。
村民们刚刚从病痛中解脱,又瞬间被这天地异象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口不能言。
挽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村庄中心的空地上,无数细微的光点凭空浮现,如同星辰碎屑,迅速汇聚、凝结。
一道身影缓缓勾勒而出。
他并非走来,而是法则的具现,规则的凝聚。
身姿颀长挺拔,笼罩在一身看似朴素却蕴含无尽道韵的玄色长袍中。
墨发如瀑,面容完美得不似真人,每一处线条都冷硬如冰凿斧刻。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亘古星空,倒映着周天运转的轨迹,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只有绝对的理性与漠然。
天道化身,烬渊。
他目光垂落,无视了所有跪地颤抖的凡人,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场中唯一站立着的挽月。
那目光,冰冷,审视,如同在看一件物品,一个……亟待处理的错误。
“噬神火种容器。”
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法则般的重量,敲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不容置疑,不容抗拒。
“汝之存在,已扰动天道平衡。随吾归去。”
没有疑问,没有审问,只有宣判。
挽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熟悉的绝望感灭顶而来。
果然……又是这样……
连开场白都吝啬更改。
逃!
几乎是本能,她转身便向村后的密林疾掠而去!
她将微末神力灌注于双腿,身形快成一道残影,同时捏碎袖中一枚早就准备好的幻术符箓,试图制造几个幻影分身迷惑视线。
徒劳。
烬渊甚至没有移动。
他只是微微抬起眼帘。
那些狂奔的幻影瞬间如泡沫般破碎消失。
挽月感到周遭的空间骤然变得粘稠凝滞,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任她如何挣扎,速度都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直至彻底停滞。
绝对的力量压制。
他一步踏出,仿佛缩地成寸,瞬间便出现在她面前,两人之间不足三尺。
冰冷的、属于规则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无谓的挣扎。”他陈述,伸手向她抓来。那手指修长完美,却蕴含着制定法则、裁决生死的力量。
村外荒山,古祭坛之上,矗立着一根通体漆黑的石柱。
上面刻满了古老而模糊的图腾,散发着苍凉蛮荒的气息。这是村民早已遗忘的“陨神柱”,传说中是上古时期惩戒罪神之地,恰好建在一个隐秘的法则节点上。
挽月被无形的力量掼在冰冷的石柱上。
下一刻,黝黑的青铜锁链自石柱中探出,如同毒蛇,精准地缠绕上她的手腕脚踝,锁链尖端狠狠刺入皮肉,贯穿腕骨!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神力被彻底压制封锁。
烬渊站在她面前,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道必要的程序。
他手中,一柄纯粹由规则之力凝聚而成的半透明利刃正在成型,散发出令人神魂战栗的寒意。
刃尖所指,正是她的心口。
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
挽月猛地挣扎起来,锁链哗啦作响,伤口涌出更多的血。
她嘶声喊道:“你不能!取我心头血,噬神火种必会失控反噬!这世间一样要遭大劫!你修补天道又有何意义?!”
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烬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终于正眼看向她,那双星空般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计算。
“天道裂痕已现,时空紊流将至。”
他平静地陈述,如同宣读天地至理。
“若无汝之心头血填补,三日后,星辰坠落的轨迹将偏离,大地灵脉将枯竭,生灵涂炭,万物湮灭。此为,最优解。”
三日期限!
原来如此!
他用最理性的语气,宣判了她的死刑,也昭示了世界的倒计时。
在他眼中,她只是修补漏洞的材料,情感、痛苦、乃至可能引发的后续风险,都在那庞大的、冰冷的计算之中。
牺牲一个,拯救更多,符合天道运行的效率准则。
挽月所有的挣扎和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彻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沟通是徒劳的,哀求是可笑的,他没有恶意,他只是……无情。
就像你无法祈求一把刀不要割伤你。
她彻底绝望了,放弃了所有反抗,瘫软在锁链之间,闭上了眼睛。
意识开始模糊,前尘往事如同浮光掠影般在脑海中闪过。
第几次了?……第十次了吧……终究,还是逃不过……
规则之刃,冰冷地刺入了她的心口。
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向着那颗跳动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心脏逼近。
剧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远超锁链贯体的痛苦,仿佛灵魂都被撕裂!
挽月猛地仰起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鸣!
与此同时——
轰!
璀璨夺目的金色烈焰,裹挟着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猛地从她心口被刺破的创口中喷涌而出!
噬神火种,因宿主濒死的极致痛苦,彻底失控!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只握着规则之刃、近在咫尺的手。
“唔!”
即便是天道化身,烬渊也在这源自世界本源、专克神格的火焰下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金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他的手掌,规则之力凝聚的利刃瞬间汽化,他那只完美如玉石雕刻的手,皮肤、肌肉在肉眼可见地变得焦黑、碳化!那是足以焚毁神格的剧痛!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烈焰之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挽月因极致痛苦而从眼角滑落的一滴泪,竟在脱离眼眶的瞬间,被那极致的悲伤和火种的力量影响,凝结成了一枚冰蓝色的、剔透的六棱晶体。
泪晶坠落,恰好落在烬渊那只被灼烧得焦黑可怖的手掌上。
滋啦——!
极寒与极热猛烈碰撞,发出令人抓狂的声响。
那枚冰蓝色的泪晶非但没有融化,反而瞬间释放出强大的治愈之力,迅速冻结了狰狞的伤口,那焚神之痛竟被一股奇异的、清凉平和的力量短暂地覆盖、抚平了。
烬渊猛地怔住。
星空般的眼眸中,那万年不变的、绝对理性的冰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裂痕。
他低头,看看自已手上那枚迅速融化、却已将伤势稳定下来的泪晶,又猛地抬头,看向被钉在柱子上、面色惨白如纸、泪痕交错、眼神因剧痛而空洞涣散的少女。
一种完全陌生的、尖锐的、超出所有计算法则的情绪,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狠狠地刺入他绝对理性的核心!
就在他理性凝滞的这万分之一秒。
陨神柱上的挽月,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痛苦、茫然、绝望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九世轮回沉淀下来的、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决绝。
她看着他手上那残留的冰晶痕迹和焦黑伤口,声音因剧痛而嘶哑不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原来…你的血,也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