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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一帘疏雨 ...

  •   妘穆闻言一怔,在帝京修武学院中,那把玉骨琵琶……难道是她想错了?
      她望向眼前不过二十的姑娘,再想到此前她与李无弦相处种种,眸光微闪。
      再一眨眼的功夫,妘穆便到了陈清嘉身前,并指在她额间一点,阵阵涟漪连同那些繁乱冗长的记忆在眼前不断闪回,直至最后一幕——
      那是个金秋,田野麦浪滔滔,天际大雁成群,一垂髫小童手握一簇麦穗,正向田野上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招手。
      那柳眉杏眼的妇人闻声望来,笑靥如花,比天边晚霞动人。
      然而,下一瞬,晦暗的屋中,那妇人口中溢血,美目轻阖,嘴角微翘,仿似只是做了一场恬梦。
      待得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尸身开始腐烂,终究无法保存,滔天的恨意掺杂无数的悔,滋生无限疯狂。
      白骨被剔出,制成一把精美的琵琶,躺在那挂满红绸的戏台之上,散发幽幽的光。
      至此,记忆戛然,妘穆猛地睁眼,眼前的陈清嘉被迫再次回顾了一遍这轰轰烈烈的前世,早已跌倒在地,泪流满面。
      ——当年妘穆赐死妘秞,却从没想过祸及妻儿,待得净时救回了因被沈直下毒而难产的兰香夫人,便准允她们母女二人隐居山野。
      至于帝京与鬼王一战,她最终发现了沈直的手笔,他既能操控迷迭石,还与沈拙是亲兄弟,那么许多问题就都有了答案——
      沈拙一介普通人族,就算多罗心怀鬼胎,又怎能让多罗屈居他体内,为他所用?
      雾山之行,沈拙分明身受重伤,又凭何能金蝉脱壳?
      后来他与沈直还在人间四处布道,企图假借名头,暗中扩充毁灵堂党羽,颠覆之心不死,千年过去依旧拥趸不减当年。
      纵使朝廷通缉,还让他兄弟二人窜逃多载。
      她不是个傻的,缉捕了沈直兄弟二人才放天芊母女回归田野,做个普通人。
      但沈直竟然没死,而沈拙的尸身也被人偷了出来,放在无名宫殿。
      究竟是谁有如此神通?
      这又与千年后重现人世的伴生蛊、障蔽禁制,有怎样的关联?
      乌云隐天蔽日,让这被渺小院落框出的四方天地显得愈发幽暗。
      突然,陈清嘉抑制不住心潮澎湃,呕出一口血来,额间的冰蓝水纹光芒黯淡。
      经此一遭,道心动摇,若是不能勘破,修为大减是小事,祸及经脉才是真正危险。
      妘穆毫不犹豫地出手,替她暂时稳住了翻涌的气血,刚要撤手,陈清嘉便急急拉住了她,不顾嘴角溢出的血渍:
      “李无弦……”
      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念着李无弦?
      妘穆一扯唇角:“就你这样的,还以为自己是沈直?你,绝不是他。”
      后一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却惹得陈清嘉的泪水更加汹涌。
      妘穆摇了摇头,带她去了李无弦房中。
      江南陈家虽然法宝不多,但这中式园林比之宋家也不遑多让,只可惜妘穆无心赏景,直奔陈清嘉院中的东厢。
      房中布局与妘穆住的客房大同小异,可与她想象的不同,李无弦既不大吵大闹,也未痛哭流涕,只呆坐在床上,紧攥着锋利银簪,不知在想些什么。
      素白纱帐掩映,衬得她一张脸更加惨淡。
      妘穆扫了眼床头早已凉透的饭菜,再观其形容,暗叹一声,难怪陈清嘉如此着急,抛下了世家子弟的骄傲也要来求她。
      世上的前尘后世,又有谁说的清楚?
      上天注定他们纠缠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妘穆鲜少有耐心的时候,此刻也不例外,她一把掀开帐幔,就要伸手去拉李无弦,却见那被做成发簪式样的峨眉刺火光一腾,厉芒一闪,掌心便平添一道伤痕,鲜血顿时染红了被衾。
      但她未退,反倒手腕一翻,一掌劈在李无弦小臂,趁她吃痛卸力便攥住了银簪,借力将她拉到近前,注视着那双被惊恐、忧虑与悔恨充斥的眼睛:
      “看清楚,告诉我,我是谁?”
      李无弦柳眉颦颦,只一味躲闪,奈何眼前这人根本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姿态太过强硬,即便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逃脱分毫。
      这一刻,无力感终于后知后觉地漫卷,前所未有的绝望决堤,连同泪水一起奔涌。
      她想要寻求一点安慰,但妘穆也不肯给她,只一手紧攥住她的银簪,一手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语调诱哄:
      “看清楚了吗?我是谁?”
      李无弦噙着泪花,只好暂且抛却了那些恩爱情仇,柔婉的嗓音透着股全然陌生的哀戚,颤抖着开口:
      “陛下……”
      “不,我不是什么陛下,我是妘穆,也可以是宋厌,记住了吗?”
      李无弦想要摇头,却被她桎梏,只好点头。
      妘穆状似满意地松开了手,李无弦下意识地松懈了神经,但恰在此时,眉心却被人轻触,残留一点血红,意识刹那混沌,只听得有人在耳畔轻叹:
      “万别千差出爱憎,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
      而这一声叹息也一同钻入了陈清嘉的耳中,她虽瞧着李无弦苦痛难当,也跟着心痛不已,却始终怕搅扰了妘穆,不敢出声,此刻听闻这一声叹息,好似也被点了穴位,不待她回过神,就骤然被一记手刀砍在后脖颈。
      妘穆扶住了陈清嘉,让她躺在李无弦身边,如法炮制,同时封印了两人前世的记忆。
      记忆不会随转世消失,只会被遗忘,一旦想起来,即便封印,也不过权宜之计。
      素帐飘摇,轻拂过二人年轻又陌生的面颊,此刻她们都沉睡在安恬之中,仿佛片刻以前的歇斯底里都是妘穆一人的错觉。
      “生死轮回,因果循环,身为灵族最是沾不得……”
      不知何时,尹净时竟寻了来,连妘穆都未曾察觉,他抬手覆上她尚在流血的掌心,算不得温暖,甚至沁着些凉意,
      “你此前对我说的话,自己却全然忘记。”
      伤口转瞬愈合,但黏腻的鲜血却沾连,反倒染污了他的指尖,红与白对比强烈,仿佛他也受了伤。
      妘穆捏了个法诀,将房内恢复如常,又洗去两人身上血迹,余光飘忽掠过他始终戴着手套的右手。
      “你是在训斥我么?”
      尹净时眸光浅淡,望向她时没有丝毫遮掩,显得无比诚挚,透出几分无辜:
      “怎么会?只是提醒。”
      妘穆了然点头,没有半点心虚,转而问道:
      “睡得太久,我好像在梦中看见了清昼符师,在陨落前她曾承认她是堕仙,但仙界关闭,即便不能飞升成仙,却依旧有可能成为堕仙么?”
      尹净时在听闻“堕仙”一词,神情便微不可查地一滞,右手小拇指微动:
      “是吗?我不记得了。”
      妘穆紧盯着尹净时,须臾后才挪开视线,缓缓收拢了残余几分温度的掌心,侧眸望向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压抑下心头不可控制的颤抖。
      不止这些,在梦中,清昼陨落以前,她看得分明,有纠缠深重的“罪罚”被掩盖在她宽大的衣袍下,那是堕仙无法摆脱的烙印,也是她而今肉体凡胎无法窥觑的“天机”。
      除非……彻底炼化凤髓,找到“凤心”,重铸肉身。
      。
      那日在夏墅泽旁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幸而陈清嘉的舅舅陈倦及时在当地异寮分局的人出动前赶来,否则妘穆等人少不了要进局里配合调查。
      分局的人碍于他们都是出身世家的宝贝疙瘩,还有个名叫“段洗”的灵族,更是分量重,分局的人在这些人重伤未愈前一直客客气气,耐着性子,只是……
      怎么就惊动了总局那边的人呢?
      金华异寮分局行动处处长秦濛接到消息的时候,这位临时过来督查的“钦差”不仅下了飞机,还已经到了陈家大厅里,悠哉哉地品起了雀舌。
      但这位新上任的副处长着实来的不巧,堪堪伤愈的小朋友们即便在这雷雨天里也闲不住,更不用说本就事务繁忙的陈家家主陈倦。
      管家给陈倦打了通电话,陪在一边品茶听雨,时不时搭几句话,心知他出身宋家嫡系,不等他提议去后院看望刚醒没多久的宋厌,回廊上就响起了几道脚步声。
      雷雨初歇,天光漏出点光,便毫不吝啬地尽数眷顾了几个年轻人……也有两个看似年轻的。
      那个叫段洗的,一成不变的白衬衫、西装裤,但今日他衣领上的火凤刺绣却格外引人注目,叫人移不开眼,可他偏偏仿若未觉,一步步走得很稳,高马尾垂在宽肩,落于窄腰,说不出的恰到好处。
      而他又恰到好处地始终慢了身旁的人半步,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不僭越分毫,除非……
      那人分明是一双多情眼,在他眼中却肖似梦中的凤眸,对方眼锋一扫,他便从容不迫地快了半步,与她并肩。
      她今日难得摒弃了呆板的黑白灰,丝绸质地的紫罗兰衬衫大方地敞开两颗纽扣,露出清晰的锁骨,黑色西装裤时不时勾勒出修长的轮廓,腰间却别着几片火红的凤凰翎羽,随着她的动作摇曳轻晃。
      妘穆眼锋一动,于是她旁边人的心也跟着摇晃。
      她自己却浑然不觉,任由连日来难得的天光落于衣衫,又不着痕迹地流淌而过,她抬步跨入正厅:
      “又见面了,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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