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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铮——”
      被压在废墟中的短匕受到召唤,瞬间颤动,发出嗡鸣,顷刻便撬起坍塌压倒的石墙,于耀日之下如同流星飞袭,迅疾入阵,义无反顾地撕裂黑暗,停驻在妘穆身前。
      妘穆握上雕有卷草纹的柄端,“短匕”再不复平平无奇的庸碌模样,须臾化为长剑三尺。
      卷草纹的剑柄或许稍显仁慈,但凤凰样式的剑格如沐烈火,每一根翎羽都描绘得生动具体,更有一双凤目圆瞪,口吐利剑。
      其锋锐剑身精光贯日,堪与皎月星辰争辉,隐隐可见圈圈层层的纹路,仿似高山河流,背负人间万里,红尘千世。
      红柄白剑,独一无二的凤凰剑格,无疑,这柄剑极尽美感,但她剑首无孔,并非文剑,且其名曰:戍苍。
      妘穆执剑挥出,霸道十足的剑气裹挟狂放的烈火,隐隐有凤唳之音鼓动耳膜,衬得呼啸的罡风都显得怯懦。
      罡风不足为惧,但其陡然暴戾也恰恰说明两人已来到了血阵中心,也就是妘穆先前看见的“心脏”所在。
      随着妘穆最后一剑劈下,罡风四散,尘埃落定,一点光亮浮现在二人眼底。
      这点光亮不是别的,正是“心脏”。
      妘穆与净时慢慢靠近,这原来却不是“心脏”,但她的确在轻微地起伏“呼吸”。
      她根植于猩红的土壤,没有叶片,也无花萼,除却根茎,只有通体墨黑的花瓣合拢包裹,而那些微的光亮正是那花苞尖角处的唯一一点白。
      妘穆仰头细细端详这足有三人高的花苞,这五千年的血阵中竟还有活物存活?
      净时目光划过根茎上细密的尖刺,在那柔软嫩滑的花瓣上形似血管般的纹路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花苞尖端的雪白。
      他在这通体墨黑,不知名的花苞下沉思片刻,道:
      “殿下,臣欲一卜吉凶。”
      妘穆怔了一瞬,旋即明白眼前这生于血阵的巨花恐牵涉甚广。
      她松开手,提剑退后:“国师请便。”
      净时手中一空,指尖微动,终究沉默,待他们走出血阵,回京便是势在必行,届时,他们不过君臣之别。
      是的,在净时心中,他们不可能走不出血阵,至少,妘穆不会。
      而精于卜问之道,天生受天道眷顾的净时在见到巨花的瞬间,便觉察,这就是他们出阵的契机。
      但两人都不知此花来历,更不知其中是否还有活物,是正是邪,事关未来君主,他必须谨慎行事。
      藐藐花草叶,浩浩通达意,卦术分几何,阴阳同万象。
      净时微微阖目,再抬眼时,目光极近空茫,比天池一望无际的雪更空、更静,但他的目的却极为明确,径自靠近那不寻常的巨型花苞。
      与此同时,几乎是在他抬起眼帘的瞬间,巨型花苞的根茎微微躁动,一股难言的玄妙随之荡开,刹那鼓动了血阵中残留浊气的躁郁——血气杀意、战意幽愤、不甘怯懦……
      浊气翻涌成滔天巨浪,带着无边的威势,挤压每一寸空气,从四面八方朝血阵中心奔涌。
      妘穆握紧了手中的戍苍,浊气逼近的一瞬,火光在剑身一腾,她便纵身而起,如蹁跹的蝴蝶轻盈,也如狠厉的鹰隼强势。
      此剑虽带有她一贯的霸道飒沓,力道也丝毫不逊,每一剑都好似能令空间微滞,划破虚空,但其招式却圆融,浊气只消稍一靠近,便顷刻瓦解。
      她大开大合,连同微妙的身法,片刻就清理了净时与巨型花苞周遭的浊气,并以剑气布下一道“护佑之阵”,铁桶一般筑起一道无形围墙,隔绝阵中汹涌浊气。
      若说先前妘穆劈开罡风时的剑为“魔挡杀魔”的至刚之剑,“护佑剑阵”所出便是“以战止战”的守护之剑。
      她反手持剑,立于护佑剑阵核心,以便□□。刚刚站定,便觉脚底震动,好像有千军万马向她奔驰而来,地面上的尘土颗粒都轻微跳动。
      她顺势向震动的源头望去,却见那巨型花苞的根茎正急速抽动、生长,不多时便延伸到净时脚边,其上细密的尖刺触目惊心,即将向净时袭击而去!
      妘穆余光瞥过随着根茎生长而迅速瘪下的花苞,幡然醒悟——
      这不知名的巨型花苞竟是以血阵中的浊气为养,她方才清理了花苞周遭的浊气,也就相当于围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而正是片刻以前净时靠近,这巨型花苞直觉威胁,才引得阵中浊气躁动,想要调动浊气抵抗,却不期作为“养料”的浊气直接被妘穆截断。
      巨型花苞察觉养料殆尽,冒险向外探求,但根茎和花苞此消彼长,根茎疯狂生长,自然没了养料供给花苞。
      此时妘穆守阵不动,眼看着长满尖刺的粗壮根茎就要刺穿净时脏腑,那抹染上血污的琥珀终于动了。
      早在浊气躁动,妘穆起阵,根茎疯长的瞬间,净时也了悟这花苞的特殊。
      眼看着根茎迅猛袭来,尖刺距他的瞳仁仅有一尺之距,世间万物却突然在他眼中迟钝。
      时间骤然放缓,一息变成了一刻,尖刺好像陡然被不知名的力量阻隔,被迫停滞,而“护佑之阵”外澎湃的浊气也仿似止于凶猛海水撞上堤坝的瞬间,顷刻收敛了威吓。
      净时毫不意外地闭上双眼,清隽眉目安然浅眠,但不知睡梦中浮现了什么,不过短短几息,他面上血色便褪了个干净,平素不点而红的绛唇变得异常苍白。
      妘穆立于高处,眼睫微垂,足下剑阵光芒被血阵中的黑暗消融,只有手中戍苍的剑芒照在她侧脸,面中阴影几分冷峻。
      卦术不止一种,其本质在妘穆看来与阵法相通,都不过“算”之一字。例如赋有天资的凡人用的“金钱卦”,或是“掐指一算”,都是结合所求之事、所算之人的八字、天时,推算解说而来。
      不过有些江湖骗子侧重在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和善于察言观色的七窍玲珑心,最终只有“说”,弃了“算”,本末倒置。
      但身为“灵王”洄风亲自选定的徒弟,几代国师却都擅长这种摒弃了“算”的卦术——梦浮生。
      轻轻巧巧的一场睡梦,便可通晓过去未来。
      但这所谓“梦浮生”,当真轻巧吗?
      格外漫长的三息后,时间重又回复正常流速,净时猛然睁开双眼,吐出一口鲜血,而仅此须臾,那遍布尖刺的根茎已到了面门!
      净时眼神一厉,急急后退,眉峰微蹙,一道冰盾便刹那成型——“咔”,恰好与根茎相抵!
      借此机会,净时翻身躲闪,冰盾也于此时破碎,根茎尖刺刚好以分寸之距擦过他腰侧。
      净时将将稳住身形,眼见着根茎就要卷土重来,耳边却响起“铿锵”之声,紧接着自己的衣领就被人攥住,整个人随之腾空,到了高处。
      血阵中除他以外,只有妘穆而已,且这般行径,除了这位素来“不拘小节”的帝姬,也不做他想。
      “本宫还没有到要牺牲国师,才能保全自己的无能境地。”妘穆一手提着净时的领口,一手召回暂代镇守剑阵的戍苍,撩起的眼尾透出不悦,
      “何况,就算本宫困死血阵之中,这偌大三界,并不缺我一个。”在这紧张气氛之中,她竟还有心情哂笑:
      说不定少她一个,这世间还能少一些是非。
      净时抿唇不语,面色惨白近乎透明,好似随时能远去消散,妘穆手中攥得更紧,缓缓蹙起眉,片刻后才松开手,只握住他修长的指节:
      “方才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不知是否错觉,净时竟觉得她的语气放轻了稍许,他沉默片刻,望着底下还在拼命挣扎,作“困兽斗”的根茎,道:
      “听闻殿下曾入密牢三月,之后闭口不言‘皇储’之事,却原来,至今也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
      “住口!”
      片刻前的漫不经心仿佛错觉,妘穆眸光锐利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净时感到手上不断加重的力道,鬓间微汗,却还是继续:
      “即便是在祁小侯爷失踪后……”
      “放肆!”妘穆骤然松开手,附上他纤弱的脖颈。
      净时喉结从容地滚动一下,缓缓将自己青紫的指节攀上她根本没使出多少气力的手腕:
      “殿下,您将成就万世伟业,立下不朽功勋,有且仅有您能做到。”
      妘穆冷眼瞧着他那抹刺目的青紫,与他白皙的肌肤一衬,仿似上好的白瓷染上了脆弱的颜色。
      此刻,他的每一寸呼吸都在她手中起伏,一双因为疼痛而微微湿润的眼正觑着她,分明在笑,却仿似攫住他人脉搏的是他,清醒十分,若不是被他自己的鲜血染得残红的唇……
      这人分明故意!
      最初的冲动褪去,妘穆松开手,彻底平静心绪,余光停留他青紫的手指:
      “你在梦中究竟看见了什么?”
      净时终于正了颜色,回眸望向花苞尖端的一抹白:
      “此花诞生血阵之中,具体来历并不知晓,但其中孕育的不是旁人,正是魔主。而那一点不寻常的白,是我们寻找的残余真神之力,却不知为何,被这诡异的花苞利用,也一并和阵中浊气被炼化,充作养料。”
      妘穆睨了他一眼,意有所指。
      净时自然不会隐瞒:“我还在梦中瞧见了些许未来……”
      “你以为我太过畏缩,不应当私自出京,更不该顾虑重重,将自己看得太轻?”妘穆反问。
      净时只静静地望着花苞尖端唯一的一点白,道:
      “不,私逃出京恰恰说明殿下有自我抱负,一路见不平,行侠义,将众生都看在眼中,难免顾虑重重。”
      他挪开视线,与妘穆对视:“只是我不明白,既然您拥有如此强大的能量,为何不能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命中注定?”
      妘穆从未想过能从净时口中听到这等令人茅塞顿开之言,但想来也未尝不可。
      只有这样初出茅庐,不知前路,未被砂砾迷了眼的纯粹有这样的勇气,他们还未曾忘记自己的目的地。
      妘穆眸光晦暗,在短暂的沉默后,手中戍苍忽然大放异彩,彻底照亮了她周身的阴翳。
      净时立于原地,望着那团火从戍苍一路蔓延至她的手臂,与她的心火不约而同地尽数迸发,燃尽她周身的幽暗,燃起她从未言明的“不敢为”。
      须臾,她仿似全身穿戴上了火焰盔甲,不畏、无惧,势如破竹。
      ——掌控人间的灵族也有“不敢”吗?
      妘穆从来都羡慕人族,人族更擅长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无限。
      而灵族,虽享有漫长的寿命,却限制太多,赌博不行,吃喝不行,睡觉也不必要。
      人族因为有限而无限,灵族却为了无限而有限。
      因而她向往自由人间,但她私自出逃并非想要做个逃兵。
      她早就已经妥协,在幼时被母帝亲自送入密牢之后。
      她会做好储君,肩负起人族与灵族的期望,但在那以前,她总要看一看她为之付出自由的红尘。
      但人族,并不自由。
      他们贪嗔痴妄,爱恨情仇,但凡看不开,瞧不透,便会错过许多,与犯了戒的灵族一般,要承受自己种下的因。
      人族与灵族,并无不同。
      所以,妘穆也有自己的惊怖。
      耀眼璀璨的火缓缓铺陈,虽缓却绝不慢,铺开一片霞光普照,如初生的新日,驱散了血阵中半数的暗,撑起难以企及的光明。
      巨型花苞似有所感,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根茎此刻仿似察觉到了什么,畏畏缩缩地收回,尖刺乖巧了许多。
      但妘穆根本没有见好就收的自觉,一身火光带着无限披靡,比先前救净时更快,恍如流星飒沓,戍苍直斩根茎——
      “咔——”
      净时并未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剑光一闪,火光便包围了整个巨型花苞,不待他走近,根茎已被妘穆尽数毁去。
      焦灼的墨黑来不及在花苞以下蔓延,异常猛烈的火焰就早已到达了花苞最底端与花茎连接处,焦味混杂火烧的轻微响动,噼噼啪啪,仿佛她在凄惨求饶。
      但火势烧至此处突然停住了,只有火舌还在不断撩拨,热烈的焰光坏笑着,与尚且纹丝不动的墨色花苞互相对峙,只有顶上唯一的一点白俯瞰众生。
      妘穆等了数息,耐心耗尽,正要再次落剑之时,一道与方才净时起卦时相似的震荡连同幽幽的香弥漫,那高高在上的白终于散开——
      花苞绽放。
      冥冥中,妘穆和净时仿佛听见了花开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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