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代樱

5、莫急莫忙

　　时光在云绒鸟幼雏日渐丰润的羽毛间悄然滑过。
　　软软和绵绵在程垚与苏临的精心照料下，褪去了最初的孱弱，变得圆滚滚、毛茸茸，像两团会自己移动的云朵。它们胆子也大了些，偶尔会扑扇着稚嫩的翅膀，在程垚的小屋里跌跌撞撞地探索，发出细弱的、啾啾的鸣叫。
　　程垚的心几乎被这两个小东西填满了。每日喂食、清理、用温和灵力为它们梳理，成了他雷打不动的功课。看着它们一天一个样子，他心底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被依赖的喜悦。
　　这日清晨，程垚照例先运转了一遍功法，只觉得体内那缕灵力又比昨日粗壮了些许，运转也更为流畅。他心情颇好地准备好鸟食——如今已不再是单纯的蜜水，而是苏临特意用灵谷碾碎、调了花蜜和少许温养药草末的糊糊。
　　他端着小瓷碗走到鸟窝边，习惯性地轻声唤道：“软软，绵绵，吃饭啦。”
　　往常，听到他的声音和食物的香气，两个小家伙总会迫不及待地挤到窝边，伸长嫩黄的小嘴啾啾待哺。
　　然而今天，窝里却异常安静。
　　只有绵绵独自蜷在窝心，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听见声音，也只是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啾了一声，声音微弱。
　　软软却不见踪影。
　　程垚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急忙放下碗，俯身仔细在窝里翻找。柔软的干草被拨开，没有。窝边也没有。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软软？软软！”他提高了声音，在小屋里四处寻找。桌底、床下、墙角……每一个可能藏匿一只绒团小鸟的角落他都翻遍了，却一无所获。
　　窗扉为了透气开着一条缝，虽然缝隙极小，但对于一只日渐长大的云绒鸟雏来说……
　　程垚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他猛地推开窗，探出身向外张望。小屋外是茂密的竹林和草丛，一眼望去，绿意盎然，却哪里有什么鹅黄色的小身影？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软软丢了！它那么小，飞不起来，外面有风，有露水，或许还有……他不知道藏云峰上有没有会伤害它的东西。它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遇到危险？
　　巨大的自责和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都是他的错！他没有关好窗户！他没有看好它们！
　　“软软……软软……”他声音带上了哭腔，眼圈迅速红了起来，像个骤然丢失了最珍贵宝物的小孩，茫然又无措。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附近的竹林里、草丛中焦急地翻找，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颤抖：“软软！你在哪里？快出来！别吓我……”
　　苏临正好过来送新做的鸟食，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小师弟？你怎么了？”
　　“师姐！软软不见了！我找不到它了！”程垚看到她，如同看到了救星，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语无伦次，“窗户开了一条缝，它肯定跑出去了……怎么办师姐……它那么小……”
　　苏临一听也急了，连忙放下东西：“你别急，别急！我们分头找！它肯定跑不远的！”
　　两人立刻在小屋周围展开了更细致的搜寻，拨开每一丛草，查看每一根竹枝底下。安舍闻讯赶来，见状也加入了寻找的行列。峰上的其他几位弟子闻声，也自发地帮忙寻找起来。
　　一时间，程垚小屋附近人影绰绰，呼唤“软软”的声音此起彼伏。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那片鹅黄色的、温暖的小小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程垚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他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嗓子喊得有些沙哑，眼眶通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混合着汗水划过脸颊。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弄丢了软软。他辜负了师尊的允许，辜负了师姐的信任，更辜负了那个依赖他的、脆弱的小生命。
　　巨大的无助和自责几乎要将他压垮。他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就在一片混乱和焦虑之中，一道素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径尽头。
　　藏潜山缓步走来，周围的弟子们立刻停下动作，恭敬地行礼，自动让开一条路。嘈杂的搜寻声瞬间低了下去。
　　苏临连忙上前，低声快速禀明了情况。
　　藏潜山面色平静，目光扫过现场，最后落在了那个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微微发抖的小徒弟身上。
　　他步履未停，径直走到程垚面前。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清冷的松针气息。
　　程垚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师尊，所有的委屈、害怕和自责瞬间决堤。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师尊……对不起……我把软软弄丢了……我找不到它了……呜呜……”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像只被困在暴雨中无处可躲的幼兽。
　　藏潜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然后，他缓缓俯下身，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揩过程垚被泪水浸湿滚烫的脸颊。
　　那动作轻柔而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莫哭。”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日更低沉温和了几分。
　　“它无事。”
　　程垚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师尊。
　　藏潜山直起身，目光转向不远处一株极为茂密的、枝叶低垂的凤尾竹。他并未走近，只是朝着那个方向，轻轻抬了抬手。
　　一股柔和至极的灵力如微风般拂过竹枝。
　　竹叶沙沙作响，轻轻晃动了几下。
　　紧接着，一团鹅黄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晕头转向地从层层叠叠的竹叶深处被那缕灵力温柔地“托”了出来。
　　不是抓，不是吸，而是如同被云朵承托着一般，缓缓地、平稳地朝着程垚的方向飘来。
　　正是软软！
　　它似乎受了点惊吓，细小的爪子蜷缩着，黑豆似的眼睛茫然地眨巴着，但身上毫发无伤，甚至绒毛都未曾凌乱。
　　那团鹅黄色的云朵，最终稳稳地、轻轻地，落入了程垚下意识伸出的、微微颤抖的掌心里。
　　熟悉的、温暖的、沉甸甸的触感。
　　软软似乎认出了熟悉的气息和手掌，不安地啾啾叫了两声，用小脑袋蹭了蹭程垚的手指。
　　程垚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掌心失而复得的小生命，又愣愣地抬头看向师尊。
　　藏潜山垂眸看着他，目光落在他依旧挂着泪珠的睫毛上，缓声道：“它只是贪玩，钻入了竹丛深处，被枝叶困住了，并未远走。”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日后细心些便是。”
　　程垚紧紧捧着失而复得的软软，温热的体温透过绒毛传到掌心，真实得让他想哭。
　　巨大的惊喜和后怕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心脏。他用力点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亮了起来：“嗯！弟子知道了！谢谢师尊！”
　　藏潜山微微颔首，目光在他通红却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紧紧护着雏鸟的双手，这才转身，对周围弟子温声道：“虚惊一场，都散去吧。”
　　众弟子恭敬应下，纷纷散去，脸上都带着松快的笑意。
　　苏临凑过来，心疼地摸了摸软软，又拍拍程垚的肩：“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可吓死我了！下次可一定要关好窗户了！”
　　安舍也走过来，沉声道：“日后需更谨慎。”
　　“嗯！我一定会的！”程垚用力点头，将软软小心翼翼地捧回窝里，看着它和绵绵重新挤在一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回过头，想再跟师尊道谢，却发现那道素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小院重新恢复了宁静，阳光温暖，竹影婆娑。
　　程垚站在鸟窝边，看着两只依偎在一起的毛团，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情感。
　　他想起师尊方才替他拭泪的微凉指尖，想起那托着软软归来的、温柔却强大的灵力，想起那句平稳的“莫哭”、“无事”。
　　师尊总是这样，沉默而强大，在他最慌乱无措的时候，轻而易举地为他撑起一片安定的天。
　　他低头，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软软温暖的小脑袋，小声呢喃，像是在对小鸟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不怕了……师尊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