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瓜裂枣下剑崖》夜吃宵览月

5、听书

　　脚背上被那堆“师门厚爱”砸得生疼，我僵在原地，胸口那股恶气翻腾不休，几乎要冲破天灵盖。偏生那罪魁祸首浑若无事，背对着我，用那柄破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客房里那架绣着俗艳鸳鸯的屏风。

　　我瞪着他的后脑勺，眼神若能凝实，早已将他那根碍眼的竹簪削断八百回。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实质，几乎要在他月白袍子上灼出两个洞来，他忽然身形微顿，像是想起什么极无关紧要的小事，慢悠悠地转过身。

　　琥珀色的眸子落在我因怒极而紧绷的脸上，他恍然，以扇骨轻敲额角，唇边噙起一丝毫无诚意的歉然笑意：“啊，倒是忘了。”

　　说罢，修长手指极其随意地朝我方向虚虚一勾。

　　仿佛一股清泉灌入干涸河床，我喉间与肩颈处那点滞涩感瞬间消融。

　　“你——！”声音冲口而出的瞬间，我几乎被自己语气里那压抑不住的怒火呛到，“登徒子！神经病！谁跟你是夫妻！谁要跟你住一间房！把钱付了立刻给我滚出去！”

　　一连串的低吼砸过去，我喘着气，狠狠瞪着他，拳头攥得死紧，怀里那匾额的边角硌得肋骨生疼。

　　墨公子被我骂了，非但不恼，眼底那点玩味反而更浓了些。他好整以暇地踱近两步，扇尖虚点着我怀里那堆东西：“姑娘，卸磨杀驴可不是君子所为。这一路，是在下为你引路，省却多少周折？如今不过暂借半榻之地安身，便如此吝啬？”

　　“引路？”我气极反笑，“若不是你死缠烂打……”

　　“再者，”他打断我，目光慢悠悠滑过那摞春宫图，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姑娘携此等‘秘籍’孤身上路，所求为何，明眼人一看便知。如今有在下这般‘知情识趣’、又‘容貌昳丽’的同伴主动配合，替你遮掩，岂非省去你许多麻烦？你我各取所需，相得益彰啊。”

　　“……”我竟一时语塞。师门给的这堆破烂，此刻成了他倒打一耙的绝佳理由！

　　见我不语，他笑容加深，仿佛一只偷腥得逞的猫，放缓了语调：“况且，姑娘孤身诛魔，前途未卜，凶险难测。多一个帮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不是么？”

　　他这话倒是点醒了我。此人来历不明，行为诡异，但修为深不可测，方才那隔空解穴的手法绝非寻常。硬碰硬，我毫无胜算。与其撕破脸被他缠得更紧，不如……

　　我强压下怒火，冷声道：“你想跟着可以，须得约法三章。”

　　“哦？”他眉梢微挑，显出极大的兴趣，“姑娘请说。”

　　“第一，未经我允许，不得再有任何逾越之举！包括但不限于肢体接触、胡言乱语！”

　　“可。”

　　“第二，住宿盘缠，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休想再蹭我的！

　　他眨了眨眼，略显为难地摊手：“这……在下初履红尘，身无长物……”

　　“那是你的事！”

　　“……好吧，我尽量。”他勉为其难似的应下。

　　“第三，此去枯骨山，一切需听我安排，不得擅自行动，不得节外生枝！”

　　这次他答得干脆：“这是自然，诛魔大事，自是姑娘主导。”那语气，真诚得仿佛他真是个路见不平的正义之士。

　　正当我以为暂时达成脆弱的和平，能喘口气时，楼下隐隐传来惊堂木响，夹杂着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和阵阵叫好。似乎是到了镇上说书最热闹的时辰。

　　墨公子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去。他侧耳听了片刻，那双琥珀眼里流转着纯粹的新奇，忽然转向我，唇角一弯：“姑娘说了这许多话，想必口干舌燥了吧？在下听闻凡间茶楼颇有趣味，不若同去饮杯清茶，听听这世俗妙音？”

　　我下意识想拒绝，他却已不由分说，极其自然地伸手过来，却不是拉我，而是轻轻抽走了我死死抱在怀里的那摞春宫图册中最上面、封皮最扎眼的一本，随手扔到客房角落的凳子上。

　　“这等‘重物’，便不必随身携带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替我减轻负担，随即扇子朝门外一比，“请吧，姑娘。入乡随俗，体察民情，亦是修行。”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眼神却亮得惊人，写满了对楼下热闹的迫不及待。

　　我看着他那副“我纯粹是为你好顺便我自己想去玩”的无辜模样，再想想那本被扔开的春宫图，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又吐不出。

　　最终，还是咬着牙，跟上了他已经走向门口的步子。

　　罢了，听听说书，也好打听些枯骨山和那魔头的消息。总比跟这神经病在客房里大眼瞪眼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