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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清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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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喉间咯咯的异响终于平息,眼皮颤动几下,悠悠转醒。她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眨了眨,焦距逐渐凝聚,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站在不远处的我和墨公子。
她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见到了什么极致的恐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嚎:
“黑煞神君……是黑煞神君派人来索命了!饶命!神君饶命啊!我把魂献给您……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放过我的儿啊!”
她语无伦次,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显然神智并未完全清醒,仍深陷在巨大的恐惧和某种封建迷信的妄想之中。
我心头一沉:黑煞神君?这又是什么邪祟名号?难道这刘家妇人中咒之前便已疯癫?
念头刚转,那妇人竟猛地从地上弹起!她双眼赤红,涕泪横流,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叫,如同被激怒的母兽,不管不顾地朝着我们直冲过来!
我与墨公子身形微动,轻易便向两侧避开。
然而,那妇人冲至我们原本站立的位置,却并未停留,而是方向一折,十指弯曲成爪,带着一股疯狂的狠劲,径直扑向一旁吓得呆若木鸡的年轻后生——她的大儿子刘青!
“孽种!都是你!都是你引来了灾祸!我把命还给神君!你也一起死!一起死!!”她嘶吼着,死死掐住了刘青的脖子!
刘青被掐得双眼翻白,发出痛苦的呜咽。刘大和老伯这才如梦初醒,惊叫着扑上去,想要掰开妇人的手,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我心中焦急,立刻上前想要帮忙制住那显然已彻底失去理智的妇人。
刚靠近两步,手腕却被一柄冰凉的玉骨扇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力道恰到好处地阻住了我的动作。
同时,墨公子那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意味深长的传音清晰落入我耳中:“看着就好。咒印已除,这是真癔症,疯魔入心,外力强压反伤其神。让他们自己解决。”
我动作一滞,看向那扭打作一团、哭喊咒骂交织的一家人,又看向身旁气定神闲、仿佛在观赏什么戏剧的墨公子,最终还是收回了手。他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看着就好”的冷漠,让人心头发寒。
墨公子看着那状若疯虎的妇人,微微蹙眉,显然也知道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下一瞬,我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他揽入怀中。
“此地无趣,走了。”
话音未落,他足尖一点,已带着我拔地而起,掠过低矮的院墙,将身后的哭闹嘶吼尽数抛下。夜风再次灌满衣袖,下方破败的院落和零星灯火飞速后退。
街道上依旧人流如织,花灯璀璨,喧嚣热闹仿佛另一个世界。我们悄无声息地落回“悦来”客舍门口,仿佛从未离开过。
大堂内比之前更加热闹,说书台子此刻空着,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铺着靛蓝绸缎的琴台。台上一人,身着水蓝与月白相间的广袖长袍,面料似有流水暗纹,行动间光华隐现。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同色轻纱,遮住了鼻梁以下,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睫羽纤长的眼和一段光洁的额头。墨发半束,以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固定,余下如瀑般垂落肩后。
那人正端坐琴台前,纤长十指轻拢慢捻,拨动着案上一架古朴的木胎古筝。琴音淙淙,初时如幽涧清泉,空灵剔透,渐渐又如月下松涛,带着一种旷远寂寥的意味,竟奇异地压下了满堂的喧哗,引得众人屏息聆听。
墨公子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低声自语:“咦?这客舍除了说书,何时添了这等雅乐?”
他目光扫过堂内,见之前那搭话的老者仍坐在原处,听得如痴如醉,便揽着我悠然走过去,脸上又挂起那副温文尔雅的假面,拱手笑问:“老人家,晚辈二人方才外出片刻,归来竟见仙音缭绕,不知这是……”
老者闻声回头,见是我们,脸上笑出更多褶子,乐呵呵道:“两位是头一回来咱们清乐镇吧?难怪不知。咱这清乐镇啊,有几个老传说,而且不远处就是那天下第一修仙宗门问剑崖!据说古早时候,这里还是各派仙长选拔弟子的必经之地呢,不过那会儿也就是处蛮荒之地。真正让这儿出名的,是清乐仙子!”
他压低声音,如数家珍:“据说清乐仙子在未拜入仙门之前,是位漂泊四方的绝世琴师,一曲能动天下!乱世之中,以琴音慰藉世人,还曾入宫为圣上演奏,连天子都龙颜大悦,三次下旨邀他常驻宫廷呢!可惜仙子志不在此。后来仙子正式踏入仙道,斩断尘缘,天子感念其品德,特赐名‘清乐镇’以作纪念。所以啊,每到仙子当年悟道飞升的‘清音日’,咱这镇上的丝竹之声便会响彻一夜,直至天明!多少人都赶着这时候来,沾沾仙子的光!”
墨公子听着,琥珀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像是忍俊不禁,又像是追忆什么趣事。他以扇掩唇,极轻地嗤笑一声,传音于我:“清乐那家伙?最擅长躲懒偷闲。本…咳,我还没被凌玄夜那老东西关起来之前,每次仙盟那帮老古板要围剿谁,或是有什么秘境宝物出世,派人去请他,他嘴上答应得好好,回回都放鸽子。哪边都不掺和,就窝在他的洞里弹琴睡觉,快活似神仙,他能有什么‘品德’值得天子纪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却没留意他的传音吐槽,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台上那抚琴之人吸引。那人身姿挺拔,气质空灵出尘,虽掩着面纱,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的美感,模糊了性别。更奇怪的是,我看着他,心头竟隐隐泛起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与亲切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不禁好奇,也向那老者问道:“老人家,台上这位先生是?琴音真是绝妙。”
老者闻言,笑容更加灿烂,仿佛与有荣焉,他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道:“你们小夫妻俩真是好运道!这位啊,可是咱们这‘悦来’客舍,乃至整条长街真正的主人!产业多着呢!他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每年这几个大节时,偶尔挑一家名下的产业即兴演奏一曲。有时候啊,二十年都未必能遇上一回!没想到竟被你俩撞上了!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定要留下来好好听听,沾足了仙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