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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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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走的十分干脆。
雨丝细密,灰蒙蒙地罩着整个世界。
葬礼上安静得只剩下雨滴触及泥土和树叶的沙沙声,像天地间一场持续不断的低语。
人很少,稀稀拉拉地站着,统共不过十来个,大多是些日常来往邻居和周禹生前的朋友,各自撑着黑色的伞,像几朵飘零的、沉重的蘑菇。
我清楚的记得他喜欢明媚,但那小小的盒子显得过于朴素了,黯淡的木色,没有任何雕饰。
它在我的怀中,等待着最终的沉落。周禹眠在里面。我知道他眠在里面。
三天前,他还在厨房里,踮着脚去够柜顶的绿豆,说要煮粥,抱怨我又瘦了。
现在,他成了那个懒惰的人,一日又一日的睡着。
我没有哭。
眼眶是干的,甚至有点发涩。我只是看着那小小的土坑,看着边缘被雨水润成深褐色的泥土。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攫住了我,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编排拙劣的戏,而我是一个忘了台词、只能呆立台上的演员。大山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传播,带着一种被雨水浸泡过的、模糊的庄重,它在念一段格式标准的悼词。
提及周禹的“善良”、“勤劳”、“聪明”。轻飘飘的,像残花一样,落在泥土上就被濡湿,没了声响。
我听见身后有压抑的吸鼻子的声音,是隔壁单元的刘阿姨,周禹常帮她捉猫。
她的悲伤是具体的,有着人间烟火的温度。
而我的胸腔里,只有一片茫然的空。我试图从这片空里打捞起一点应有的悲恸,却连指尖都是麻木的。
雨下得稍微急了些,敲打在黑伞上,像一种倒计时。
我想起昨天夜里,整理周禹遗物时,在他枕头底下摸到的一个硬壳小本子。
很旧了,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灰白的纸芯。
我从未见过这个本子。翻开,里面是周禹的字迹,从青涩到熟练,断断续续地记录着一些片段。
我没有细细的看,意识被抓着,没有其他精力想别的。
“九月初三,晴。今天胃不舒服,他冒雨给我带了粥………”应该是诸如此类。
……
“不甘心”。
这三个字像三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麻木的心口。
我一直以为,我是满足的,它没来由的钻进我的胸腔。
我的心脏藏着一丝属于自己的、未曾言说的“不甘心”。
我是否从未真正试着去读懂他,是否害怕冒犯了他。
我是否只是习惯性地接受他的爱,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从未想过这空气也会有消失的一天。
我是否忘了,他除了是“爱人”,还是他自己。
该下葬了。
盒子缓缓地、沉重地,落入那个湿冷的土坑。
工人们搬起石板,石板落在地上,发出闷而实的响声。
咚。
那一声,像一把沉重的钥匙,猛地撞开了我心中某扇紧闭的门。
不是嚎啕大哭,不是歇斯底里。
只是一种无声的崩裂。
从心脏最深处开始,裂纹蛛网般蔓延,瞬间爬满整个胸腔。
冰冷的、迟来的痛楚,海啸般灭顶而来。视野猛地模糊,不是雨水,是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混着冰凉的雨,肆无忌惮地滚落。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原来悲伤不是一种情绪,它是一种物理存在的剧痛,它攥紧你的心脏,撕裂你的肺腑,抽空你所有的力气。
周禹走了。
那个会把我冰凉的手捂在他怀里呵气的人,那个受伤后总在电话里说“没事,都好,你忙你的”的人,那个藏在“爱人”身份背后,有着自己理想与追求的他走了。
泥土一铲一铲地落下,逐渐覆盖了那个朴素的盒子,堵住那个长方形的黑洞。
最后在岁月里,被时光磨平痕迹。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无声地浇湿着新翻的泥土,浇湿着墓碑,浇湿着这个世界,以及世界里无声“恸哭”的我。
人群开始默默散去,脚步声在泥水里显得滞重而匆忙。
没有人来打扰我。
我独自站在越来越大的雨里,看着那堆渐渐成型的湿泥,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我没有他,我失去了世界。
这世上的风雨,从此只剩我一个人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