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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尾声:旧镜 ...

  •   锡鸿山下,笠阳泽畔,阳光正暖,金谷翻浪,桂树枇杷的掩映里,畅鹤轩的匾额悬在檐下,蔷薇藤卷了歇业的牌子。光影漫过回廊,里间博古架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浸在花窗格的影子里,研究面前的镜子。
      “让我看看……要说,让我做鉴定其实就是想要个多方背书呗,但是这工艺看着不像是圣堂时期的东西啊。”年轻人喃喃,“发色这样均匀,那时候各大教区都找不出这么精细的矿料碾磨技术。”
      “啊,还有锈呢,竟然都不是电解法做的嘛,倒是镜面氧化斑做得讲究,用□□点蚀出的云雾效果,可惜,圣堂时期还在用锡汞齐制镜,该有的虹彩变光半点没有啊。”青年放下工具,摘了镜片,坐回到博古架前,案上还有几片还没拼完的泛黄旧纸,另一边是一本二十多年前初版的民俗旧闻,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有人用假古董骗钱,有人用真故事骗自己。’除了卡洛尔·博尔多尼和乔瓦尼二世确有其人,其它一概不确定,编故事……可真不是我的强项。”青年抚掌,“该怎么跟客户说呢……啊,怪不着辗转测了几次还要人看呢,我怎么没反应过来,既然如此,建议他去做热释光测年吧。”
      青年正要拉上镜子的帘幕,却仿佛被什么摄住了,他呆愣地看着镜子的另一边,那是另一个他。
      “你好啊。”那个人有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语气,一样的……“鹤轩主人。”对方这样称呼他。
      隔着镜面,青年一时不知该不该应,他的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不要理会!”
      “你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吗?你忘了自己还和人约定过什么了吗?”镜子里的人依旧笑盈盈,“可我还记得呀,你不能忘记的事情。”
      不要理会。
      “我是你,你是我啊,你忘记穿过镜子见到的人了吗?”
      青年的脚步一顿,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仔细思索,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
      “离开那里吧,到我这里来,就像开始时那样,再次看看你自己走过的路,经历过的故事,你就能想起自己是谁了。”镜中人说着,一步一步走进,似乎只差一点,便能破镜而出。
      是吗?
      青年迟疑,缓缓看向镜中,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可心里那个声音越来越着急,“不要理会他!不要过去!”
      到底是为什么呢?
      犹豫间,青年似乎感觉那镜中仿佛折叠了无数空间,原本近在眼前的人影忽然被拉地极远,他与那镜子中间有林木骤然茂盛,一株盛开的红朱槿在风中摇曳,不起眼的灰毛小兔子卧在花下,他上前查探,四面的树木便崩解而下,如天泻洪水。青年抱起小兔子就开始跑,他没有方向,只是一味地凭着感觉向前奔。却不知何时,怀中的小兔子变成了一朵朱槿花,飞入滔天的洪水中,与那灾劫一同消失不见了。
      青年顿觉茫然,他站在一片空茫中,只听到了一段模糊的吟诵声:“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消魂别而已……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这不是,吴梅村的诗吗?
      “……词赋翩翩众莫比,白璧青蝇见排诋。”
      训练室一样的地方,日光投下的影子里,是一双应激近乎仇恨的眼睛,却在碰到他的目光时,被惊骇到了一样闪开……
      “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八月龙沙雪花起,橐驼垂腰马没耳。
      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前忧猛虎后苍兕,土穴偷生若蝼蚁。”
      而那白骨化做千丈火,卷过原野,巨型的雄狮呼啸而过,叮咚作响的铃铛摇晃着的,是踏月而来的鹿灵。一带清风过,绿草遍野生。
      “大鱼如山不见尾,张鬐为风沫为雨。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昼相逢半人鬼。”
      ……缘何日月颠倒,为何白昼人鬼相逢,为何……
      那声音高声叹道:“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勿喜,仓颉夜哭良有以,受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
      “‘君不见,吴季子。’为何隐去名字不念?”青年忍不住问出了声。
      “因为这首诗,此时此刻,是念给你听。”那温柔的女声道,“醒来吧,林鹤玉,还有重诺未应。”
      “林……鹤……玉……”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昏沉前,仿佛一羽黑白凌空起,鹤唳穿云。

      “褚院。”
      分明是个晴天,树影活泼,可廊下鸦雀无声,南溟基地的一角里,所有人都愁眉不展,直到屋中走出一位紫衣女师。
      “阴翳散去,会蛰伏一段时间。”褚南溟的声音有着安抚人心的意味,她看到因为抽烟站地远了些的綦庄,“你们抓紧时间。”
      綦庄低下头,把不羁的站姿收规整了一些。
      “綦庄,你最近还好?”褚南溟道。
      “回师祖,好许多了,对黑域的掌控又深了一些,但它时常干扰森罗洞观,扭曲观测,还没有解法。”
      “不急。”褚南溟点点头,“你将与林鹤玉做的计划拿来时,我就知道,上一个问题,你回答地很好。”
      是那个再看一看“精神力基础理论”?
      “你如何看待‘理性派’中衍生的‘提纯派’的见地呢?”
      綦庄见褚南溟没有问了就走,知道是得当场回答,“我向来不赞成将精神力当做纯粹能源。”说出来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数十年前,琼珏塔一度谨奉赫尔昂德“理性派”的理论为圭臬,一力主张将传统修持方法分为“符修”和“念修”,将研用分开,并进行分级,其影响至今依然留存。而眼前这位莫测年龄的女子,正是那个说“不对”,并将阐释权被世家垄断局面打破的人。
      他更为审慎了一些,“精神力来自于人,若没有自我,无有认知,不能与精神海循环互补,共生共荣。顶多像避雷针,可以引导闪电,但本身不会成为雷神。即使理性派反复用实验证明,精神海的杂乱无章与混沌,也无法否认,那就是产生自人类本身的东西。”略停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点唏嘘,“理性派和提纯派,与其说厌弃七情六欲起伏不定,不如说是厌弃不能将所有人的情与欲掌控,为自己所用吧。”
      “那么,你如何看待‘第七色’呢?”
      綦庄眨了眨眼,那个无数精神碎片组合又重新编纂运行的网络暗影,“第七色”?他冷不防撞上了对方深邃的目光,在那样沉静的凝视里,他忽然联系起了三次褚南溟的“问”。
      精神力理论基础,是琼珏塔对精神力的认知阐释。“理性派”,是赫尔昂德对精神力的认知,提纯派则是其中的激进者。形形色色的人类精神碎片被组成“第七色”,他们无序、混沌、但能贪婪地吞食各种精神力——但这和人类集体组成的精神海,在概念上又有多大差别?
      万水相汇成海,取法用水却被视为“不净”,而后杀生取血,炼化为水,再聚而造个小而纯的新“海”?太荒诞了。这与用骨肉脏腑和芯片拼个“人”一样癫狂。
      “明白了?”褚南溟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微笑道。
      “但是,”綦庄追问,“即便于精神海来说,‘六色海’不过杯水,可对于林鹤玉来说,那大概便是泽国了,即使以身入局,我们依然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对付这个‘第七色’。”
      “綦庄,六色,非颜色,而是眼、耳、鼻、舌、身、意。你觉得,‘第七色’为何?”
      “理性派”理解中的六色之外,第七色是什么?
      是为“无色”,方合其意。
      人生于世,孰能“无色”,妄谵“无色”,只会走火入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尾声:旧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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