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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其六:焚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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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桥川里,烈火熊熊,高温形成了扭曲的光影,那不是真实的火,是精神域里引燃符咒。雪在半空就化了,天际都被映出了暖色。
“后生,你是哪里学来的真火符啊,还真连石头都能点燃。”肖和昇作为残魂应该畏惧这火焰,可他却一脸兴奋。
“精神域里,所想所思皆可为真啊。”林鹤玉道,“情绪最似火,信息如流水。敌人亲手送来的材料,我不过点个符而已。”
“那这有啥用呢?”肖和昇是自学和口传,不懂就问。
“前辈,咱们的敌人啊,认为精神力是人类从精神海中取得,媒介呢,就是情绪,但是他们觉得精神海很不干净,什么都有,所以要净化,把人的认知啊、情绪啊这些影响都踢出去,重组了才最好。”
“扯淡!精神精神,那人都没了,精神上哪去?”
林鹤玉笑,“塞到铁疙瘩里。”
看着肖和昇费解的表情,他哈哈大笑,起身拍拍手,从破败的城头上跳下来,“前辈,怕死么?”
“谁怕!”肖和昇拍拍胸脯,“再说我已经死了罢。”
林鹤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个冒充我脸的,利用了这座城的记忆。他们以我为目标,引导很多人认为我是个玷污英魂的混蛋纨绔,他们的愤怒,你们战斗的意志,共同对一侘城的仇恨,形成了一堵墙。我的队友们进不来,而我不能出去,否则下次进来,就不知是什么情况了。”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他们入侵我的精神域,看到我的所思所想,进而得以固化、篡改、删除我的记忆。”
“……啊?”这属实超出了老前辈的理解范畴。
“我不可能停止思考,更不可能主动屏蔽学过的知识,但既然他们想把我变成个白痴,那这些记忆,不如我自己烧。”林鹤玉笑,“像不像凤凰浴火?”
肖和昇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却抓住了问题的核心,“那你……你是不打算回去了么?”
林鹤玉垂下眼,“要回去的,我要把你们都带回去。”他仿佛沉进了某种情绪里,半晌才缓过来,“前辈,我想听你们唱的那个《守桥川》,想记下来,带回去,学给我们那时候的人,让他们别忘了,成吗?”
烽烟烈火里,被固定的天空映出了赤色的霞光。
跛足的少年走在最前面,背上还挂着杆比他高的土猎|枪,“打竹板,走街巷,各位乡亲听我唱。不说前朝与古人,就说桥川十里乡!”
……浓烟与废墟里,咏怀的笔锋拉开了帷幕,那是数十年后的桥川城,新厦白墙,青石高树,衣着鲜亮整洁的游人带着笑容,拍照游览,隔着时空,幸存的前人们惊讶又好奇地望着他们,不敢相信数十年后,还有这样的光景。
破衣的小女孩的头发是林鹤玉亲手梳理,穿着不合脚的鞋,用布条扎着,依然蹦蹦跳跳。“桥川县,好地方,青石路,通四方。东街的米粮西街的布,南市的吆喝北市的腔。”
……清早,阳光透过早餐铺子热腾腾的蒸汽,飘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流,再往前,走过了午时街边打瞌睡的猫,走过坐在阳光下剥豆角的老人们,经过琳琅满目的橱窗,忽而眼前开阔,便是城中央的三河剧院。
“张家的铁器亮堂堂,李家的竹筐手艺强。清晨茶馆白雾蒸,傍晚街角桂花香。你家的甜糕我的家汤,赵爷的棋盘槐树下,李奶奶的猫儿,总来跃过我的墙。”
……而那崭新的三河剧院,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中,染上了荒败的颜色,肉眼可见的精神污染像幽蓝色的激光,从中心开始蔓延。林鹤玉笔出锋至,弧空裂帛,二十八道“禁”字接连成网,一个顶着竖线的大脑袋符文落地成域,包裹了整个三河剧院。
老人嘶哑的声音合着敲碗底的脆声,“忽然间,炮声响,豺狼撞破家门墙。青石路,裂了缝,吆喝声换了枪炮响!”
又有老妇人接上:“铁匠铺,打刀枪,竹筐店编担架床。甜糕茶汤没踪影,故人生死各一方。”
“房瓦破,人散了,明天的太阳,或许不再亮。”
林鹤玉站在三河剧院的舞台上,“乡亲们,对不起,我无法当真为你们收殓,可能自己都未必能回得去,但是……”他跟着方才的调子念起来:
“这有啥,又何妨?”
他们也接道:“我们知道,天总会亮。”
林鹤玉却同声:“我们知道,天已经亮。”
肖和昇打开钢琴,弹的是林鹤玉没听过的民间小调,却听他唱和着:“云开见日那时候,鲜花开在大地上。”
锚点里,传来了綦庄的声音,“林鹤玉,准备好了吗?”
以自我为饵,锚定“第七色”,让六色海加诸己身,九死一生。
林鹤玉轻轻呼了一口气,像是下定最后的决心。
“好了。”
沉寂数日的广莫风,辅助着林鹤玉的精神力,如白鹤冲天,灿烂地过分的炽白光芒,带着湮灭的冰冷,在剧烈的共鸣里,在障蔽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光越来越近,越来越炽热,可琴声未停,歌声未歇,“阳光朗,月光静,好梦一觉午时醒。粮满仓,河水清,爆竹声里瑞雪明。”
那些残碎的精神们追逐着光芒,伸开手臂,在林鹤玉的身边,结成了保护的网。而那湮灭的烈火,仿佛都被染上了暖色。
“我见新城万象好,此身粉碎意已平。”
“意已平!”
“他是疯了吗?”“第七色”们诧异,“他在自己毁掉记忆,喔,他是想邀请我们进入他的脑子么?”
“‘第七色’,你们可以失去人性,但至少对事件的危急程度至少有预警!”
“您想让我们显得有危机感一些吗?那也是可以的。”“第七色”们的声调语气总是各不相同,但统一的都是模仿出的,供能者们曾经的特征,“是的先生,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态。理由:目标在用销毁的方式封存保留主体认知。他无法确定我们得到了多少他的信息,因此猜测:他会销毁自己从夜莺镜中获得精神力以后到现在的所有相关记忆。”
“阻止他!”
“我们已经在阻止,但是琼珏塔的态度很坚决,他们使用了精神湮灭弹。还有五……”
“五分钟够了!”
“四、三、二、一。”
“‘第七色’!”
“先生,请您平息自己的愤怒,因为这是无法阻止的。监测:湮灭弹的发射点在十公里范围内,是小型当量,应该是有意识配合目标完成清除。但这也是我们的时机,四年的记忆空白,我们可以让他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你们最好能做到。”
綦庄隔太远了,他亲自参与讨论的全部计划,亲自下的命令,亲自结束的通讯,就在那一刻,他仿佛看到精神力如丝一般顺着运行的脉络延伸入三河剧院,火焰自中心而生,仿佛是有十八朵红莲托着白鹤冲天而起,湮灭弹的力量也无法掩盖那夺目的红,而天空中,浩瀚如天劫的雷云在聚集。
“别看了,别看。”裴斯咏别开眼睛。
周围的人也默默别过了眼,就在三河剧院恢复正常的一刹那,綦庄飞奔而出,众人大惊,连忙去制止,不料那里竟然已是个纸人。
“回来!綦庄,危险!”裴斯咏急得大叫,“你不能不穿防护服!”
付晓良却连飞奔出去的权利都没有,他戴着自己和王安荷教授亲手设计的监控头盔,一行一行地报数据、确认,另一边的房间里,广莫风的功率开到了最大,冯不观如同信息流一般的精神力几乎化作了实质。
“基线流量正常,传输层安全协议握手协议完整。”付晓良报出,“一个异常:在流特征端口上,有持续的单向数据流,有效负载长度固定,完美匹配最大传输单元,过于规整了。”
“‘焚城’引发的信息流不会规整。这条数据流的‘意图密度’远高于周围流量。它是在进行‘静默扫描’,目标不是端口,而是在探测内存页的映射规律。”
“明白。关联进程信息……源头伪装成系统日志服务。”付晓良一顿,“线程优先级被设置为‘实时’,这与日志服务的常规行为不符,太明显了吧。”
“确认。刚刚混入一批‘记忆模板’数据包,它们的传输层安全协议时间戳序列是线性的。这么古老的手段……不对,对方应该判断出了我方目的,才使用了这种手段,方便接收端被快速重组。”冯不观的话语里,没有提那个名字,付晓良却听懂了。
他的声音有点抖:“捕获数据包。校验……正确。协议地址和身份证件字段在递增……它们在组装一个独立于传输控制协议流之外的数据序列!”
“别慌。我看到了,组装出的数据块结构不符合任何已知应用层协议,它在直接写入一块虚拟内存区。这是‘内存马’注入的手法。”
“已锁定目标内存区域!”付晓良的手开始抖,“它正在尝试修改该区域与用户身份验证相关的函数指针。需要立即阻断吗?”
“不,跟踪。它的最终目标不是窃取,而是篡改。找到它准备写入的‘伪造记忆’数据源。”
付晓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找到了!回流路径指向一个已被劫持的边缘服务器节点。数据源是一段被加密的、结构化的生物特征编码信号。”
“就是这个,剩下我来。”冯不观训练有素,“执行阻断,并替换掉那段编码信号为‘标记信号’。成功……反向定位完成。”
“报告冯队!付工过呼吸晕倒了!”语音里对面的队员报告,“刚刚送医疗室去了。”
“嗯。”冯不观默默完成了手上的收尾工作,才按着步骤收回自己的精神力,放好设备,看着那个头盔,忽然冒出一句,“他们关系一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