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轩十书》棠沐林

66、其二：荒草

　　“别看了，綦庄，刺激失控诱因很好玩么？”裴斯咏刚刚完成一组治疗，看到了赶来的綦庄，对方一身寒气未散，高个长腿有点憋屈地坐在小塑料凳上，拿着手机皱眉。
　　听她口气不顺，綦庄不敢惹，将手机揣进了兜里，“没那么娇气。”
　　裴斯咏不知想到了什么，气得把笔扔在了桌子上，“我就不该拜托他去陪素拉察乱逛。”
　　“裴姐，这和你没关系。”
　　“那些造谣他的照片一大半都是在班隆拍的！他们那里不走正道的教派海了去，怎么可能公开在大寺门口求蛊偶……还他妈能诅咒龙脉，居然还有人信！”
　　“别生气了。”
　　“你当时不也在么，你没拦着他？”
　　“我告诉他了……你先听我说完。”綦庄起身，“他也清楚。金榈岛他锋芒毕露，即便有卡洛尔的身份掩护，但是见过他林珩这个身份的人太多了。何况他三姐当时还在乐团里，被魏明生蒙骗，知名企业家林泽笙的第五子这个身份无法再隐瞒下去。”
　　“他是有意暴露自己？”
　　“之前不是跟着探测复查的小组又进了一次普瓦么，是林鹤玉要求的，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
　　“实验室不是被地震埋了……”
　　“但确实找到了不少东西，”綦庄顿了顿，“林鹤玉说，他二十岁那年在普瓦附近的地下溶洞探险，遇到地下河水面急速上涨，一行人险死还生。救援第二天才进得去山，他们就在山上露营了一夜。”
　　“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綦庄摇头，“他只记得在地下溶洞里，探险队发现了之前人留下的垃圾，当时还在抱怨破坏洞穴环境。样式奇特，他还专门看了几眼，但没有留照片，现如今想起来，觉得颇为不对劲，所以在试图找到那个溶洞入口。”
　　“溶洞里是连着实验室的？”
　　“嗯，金榈岛上有个赫尔昂德的人要对我使用‘灰烬’，针管被我们拿走，林鹤玉觉得自己当初看到的应该就是那图案。”綦庄抱臂，“我们找到了那个溶洞，但地震影响了一部分地形，现在还不确定能否下去，但得到的证据已经足够了。”
　　“残留的蜥蜴怪尸骨，被毒死的当地动物，以及，极高的精神力储备，甚至可以孕育一个小型镇守，以某种方式被集中在地下的深处，并且形成了一个初步的‘域’。”
　　裴斯咏睁大了眼睛。
　　“和何渡的领域异曲同工。更可怕的是，”綦庄打开终端，调出一段画面，“这是之前有人拍到的普瓦部落，大家都认为普瓦是一直在的。”
　　“那个域制造的，就是影像里的这个普瓦？”裴斯咏大悟。
　　“是的。把精神力者的力量、灵魂打碎，利用分割轮回的演绎方式，将碎片逐渐剥离，然后‘吸收’。”
　　“所以何渡是失败品，他们现在搞了个新的？”
　　“何渡不算失败，他是人类作为这些碎片转化的力量载体里，最成功的，但他太不稳定。就无情绪波动这一点上，人多少确实不如机器。”
　　“赫尔昂德的那群‘理性’派已经疯狂到这种程度了吗？”裴斯咏疑惑。
　　“麦克·乔纳森和他的女儿卡丽丝·乔纳森给了他们这种妄想。”綦庄道：“更改孟云青的记忆，得以让她的精神具现形态改变，夺取它处精神海力量强加给孟瑜，让她成为独一无二的杀|器。”
　　“还有何渡，精神碎片可以由人作为载体进行转化应用。”
　　“包括魏明生，他的蛛丝比之前高几个档次，也是实验催化的成果。只不过此人热衷钻营，又背靠‘威慑’，没被麦克·乔纳森真的逼疯。”
　　“老麦克和麦克这对乔纳森家的父子，遗传性的癫狂。”裴斯咏骂完，“所以，林鹤玉他，决定要以身入局么？”
　　“他说想试试，做那个被集火的人。”
　　“你就……同意了？”
　　“我反对效果更差吧。”綦庄无奈，“还不如全程参与。”
　　“我觉得你是赞同的。”裴斯咏拉着嘴角，“綦庄，之前希望你能尊重他的决定，但不是拉着他一起疯。”
　　“林鹤玉有他自己的坚持。”綦庄说。
　　“因为他师父……陈鹿宁的遗嘱么？”
　　“嗯，他想尽快升任队长。我认为他有这个能力，但……”綦庄吞回去了后面的话。
　　……“裴斯咏可信。”他想起褚院前几天叫他去塔里时说的话。“綦庄，我记得当年精神力研究理论这门课你学得很好，不妨有空再去看看。基础理论么，常看常新。”
　　冬日干冷的风吹在脸上，不一会儿就觉得腮帮子发僵，綦庄站在水边，脑子已经飞出了千里之外。
　　“精神力基础理论？”他蹙眉不解其中意，于是发了讯息给不多的几个朋友，包括林鹤玉。

　　水，湿冷。
　　林鹤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柱子绑在一起，手脚被缚，嘴被堵住，眼前刀尖的寒光躲无可躲，他竭尽全力调动精神力，就在瞬息之间……刀尖刺歪了。
　　握着刀的人在颤抖，慢慢跪在地上，发出了呜咽。
　　护身的符咒和精神力共同作用下，绳索被削地寸断，林鹤玉二话不说上手擒拿，夺刀放翻利刃抵喉一气呵成，“什么人？说！”
　　凶徒根本没反应过来，充血的眼睛还在极度的激动惊恐中，半晌喷出来一句：“叛徒！”
　　林鹤玉眯了眯眼睛，“大叔，说谁叛徒呢？这刀上有刻符……你是琼玦塔哪个字号的？”
　　“呸！”
　　没让他喷着，林鹤玉一抖符将人捆住，堵了嘴，仔细看起刀柄，“广和二年制？二百多年前的刀？”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被制服的人，灰扑扑的长衫，乱糟糟的头发，清癯的面孔。打量周遭，昏黄的油灯光，狭窄的房间，一套粗瓷用具。
　　明光符被他当照明悬在了半空，他看清了屋子陈设，原来靠墙有一张书桌，他上前观察，那被困住的人就在呜呜大叫。
　　“……合联二十九年十月，肖和昇……”林鹤玉看看地上愤怒的大叔，“肖和昇？！”
　　千防万防还是中招了。林鹤玉想，“还是被拖进了这个时代。”
　　他走上前，看着这个已经是故纸堆里的英雄前辈，叹了口气，拿走了他嘴里的布，“肖前辈，我不是坏人，我是琼珏塔的后备。”
　　“我才没你这样的后辈！”他依然愤怒，“现在的琼珏塔是什么脏地方，让你这种禄蠹卖国贼当弟子。”
　　林鹤玉莫名其妙挨了一顿不属于自己的骂，也恼了，劈手一个清心符就招呼过去，“冷静点了吗？我说大叔，隔着七八十年，我敬你一声前辈，你上来劈头盖脸就骂人是有什么病？年纪这么大脾气还这么冲，再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可别怪我不客气。”
　　对方眼睛晃了晃，仿佛真的冷静了许多，不知是清心符太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终于问出来，“你不是林珩吗？”他道：“不可能，我见过你的脸了，专门记住的。”
　　林鹤玉：“所以有人给你看过我的长相？而且对于隔着这么久的时间，你似乎不惊讶，看来是已经有和我同时代的人来见过你。”顿了顿，“而且还告诉你，林珩是个叛徒？”
　　对方的眼神回答了一切。
　　“对不起呢前辈，我这个时代最大名鼎鼎的叛徒名叫魏明生，是您的曾外孙。”
　　对方刚要说什么，林鹤玉打断他，“您知道他是怎么被抓的么？之前的那个人想必不知道，也没告诉你吧。”迎着肖和昇刀一样的目光，“我亲手抓的，在赫尔昂德布置的精神域里，那会儿他的名字叫东条间。”
　　肖和昇震了一下，脱口：“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赫尔昂德，我们昭阳和赫尔昂德也为敌了吗？一侘城呢？”
　　“之前那个人没有告诉您吗？”林鹤玉试探，“我甚至怀疑那人说现在的昭阳是在被一群叛徒和恶棍统治着，对吗？”
　　“他是这么说的。”肖和昇这次是真的冷静下来了，但他极为警惕，“你的话也未必可信。”
　　林鹤玉叹气，上前给对方松绑，“肖和昇，合联二十九年十月三十一日，率领桥川县城残留的二百余人，用土制炮、猎枪、简易符咒，抵抗一侘城侵略|军五日，直至弹尽粮绝，战至最后一人。于三河剧院誓师时，留下了一首没有完成的无题词。”
　　对方沉默着。
　　“合联三十一年，一侘城战败，昭阳取得了胜利；合联三十四年，我们叫正新元年，新昭阳成立，琼珏塔于原址复建，重开传习，对于我来说，如今是琅华九年，已经是新昭阳的第八十二年了。”
　　“……这样久了……”对方抖动着嘴唇，控制了良久，才问，“你说，这些，做什么？”
　　“一天前，桥川城，在您誓师的剧院里，发生了一场精神力爆炸，如果不是我当时在旁边等人，及时封印，污染会波及整个桥川城。救援的时候，我听到了您在问：‘今日，是何年？’”
　　“你到底是什么人？！”
　　“啪”，带着琼珏塔正印的符咒隔开了这个小小的空间，看到那符印的时候，肖和昇本已动摇的心被彻底震撼了，他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琼华昭彰，行者不绝。肖前辈，晚辈林鹤玉稽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