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轩十书》棠沐林

62、其七：神啊早已远去

　　神树部落要整族迁移到新的地方，随时有垮塌危险的地方已经不能住了。
　　部落的人们哪怕被接二连三打击到麻木，也免不了呼天抢地，涕泪横流。他们问，离开了神树该怎么活呢？
　　神树认证的圣女爬到树上咔咔砍了根树枝，让他们去扦插。部落百姓们顿时安静如鸡。
　　“会种吗？不会的话我申请个专家过来教你们，包活的。”裴斯咏满不在乎。
　　阿菩柁直乐，拉着女儿颂莹说：“快看你妈多有趣。”
　　这种场合总是不缺少一些表演艺术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被神抛弃的苦楚，明里暗里指责着这个外来圣女，若是阿听在场，定能认出来，这人就是蒂帕菡的父亲。
　　“不想走的可以不搬走，守着神树。”阿菩柁的眼角还带着笑意，“希望神树会庇佑您。”而后向裴斯咏诚恳道：“我们确实需要专家指导。”
　　“外面日新月异，神树也想走出大山。”裴斯咏把树枝简单保护了一下，“神树部落的首领任重道远啊。”
　　人群散去各忙各的，裴斯咏也准备和泗莳花汇合，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角落里的颂莹。
　　她七岁到昭阳开始读书，小时候裴斯咏忙，长大点她忙着跟母亲叛逆，如今成绩不佳，看到母亲跟看到班主任差不多。
　　“颂莹。”裴斯咏看着她闪烁的小眼神，无奈，“难得，有话想跟我说？”
　　颂莹点点头，于是母女一起往人少点的地方走。
　　“爸爸……跟我都说了，他，他其实没要我怪你。”
　　“嗯，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那，妈你为什么，十几年都不来看看爸爸呢？”
　　“不能。”裴斯咏说，“颂莹，你是个大姑娘了，自己有主见。我问你，如果某天你遇到了和我一样的事情，你是想在那里当压寨夫人，还是想回家。”
　　颂莹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的外婆外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莫名其妙没了音讯，让他们怎么办呢？”裴斯咏凝视着颂莹，看她表情从紧张到惶惑，又透出几分委屈，“你在昭阳长大，你爸当初的行为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你不是不懂。这与日后我和他相处是否融洽无关，这是原则。”
　　“对这个部落没有什么感情和好印象，我不吝于承认这一点。”
　　“那妈你不生气么，我，我还，挺喜欢这里的……”
　　“为什么要生气，你愿意跟我坦诚喜欢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裴斯咏试着拍了拍颂莹的肩膀，“妈妈知道自己并不称职，但颂莹，谢谢你没有长歪。”
　　最后颂莹决定回昭阳去，参加世界上最公平的考试。
　　于是眼前的问题还有个弟弟素拉察，按传统的世袭制来说，他应该是首领继承人，但是现在他看起来没有这种天赋，还是姐姐的小尾巴，颂莹本人又对首领之位没有任何兴趣，哪怕如此兵荒马乱，也有人心怀鬼胎。
　　失去了神树，阿菩柁还能弹压得住部落里的大小山头么？继承人如此废物，那么本家旁系的机会不是正好可以趁势而起吗？
　　于是有人借迁移向素拉察套近乎，说想支持他当首领，还要把女儿送给他。然后两个人就被一双铁箍一样的手拖到了首领面前。
　　她拍拍手，“不用客气，送礼上门。”然后给旁边的裴斯咏扑了个满怀，“裴姐姐，我回来啦！”
　　阿菩柁怎么处理部落里的事暂且不提，大怒之下训了儿子一顿：“还敢跟着你姐姐休学？！还从不知道哪个鬼地方学的要去唱歌跳舞，你给我滚回昭阳去，考不上大学不许回来！”
　　素拉察怕父亲揍他，慌不迭地躲到了柱子后面，被闻讯赶来的颂莹带走了。
　　裴斯咏觉得很挫败，一双儿女，还没孟瑜和她亲。
　　“裴姐姐，没事的，他不听话，我帮你揍他啊。”归来的孟瑜安慰她。
　　揉了揉这个白萨满传人的脑袋，裴斯咏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孟瑜，按道理，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姨姨？”
　　孟瑜眨眨眼，强词夺理，“各论各的！林哥哥也叫你姐姐啊，我随他。”
　　万恶之源是你小子。

　　告别的时刻来得很快，安静又忙乱，等裴斯咏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泗莳花开的越野车上，发了很久的呆。
　　孟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轻松，她仿佛瞬息间在心理年龄上被强行拔了一截，很疲惫，精神却格外亢奋，只好被塞进医疗车里。颂莹和素拉察坐在后座上，各自望着倒退的风景不言语。
　　阿菩柁一直站到车队的最后一辆消失，重建工作纷繁复杂，他不可能抛下自己的部落，就算裴斯咏戏谑他，“一个村长摆国王的谱。”
　　而裴斯咏早已用车门隔断了目光，她有她自己的诸多事情，要回到自己的国家。
　　“说起来，”泗莳花觉得车里有点闷，放了一首音乐，“他们这次迁移规模很大哦，不止神树部落，好几个都迁到了附近，班隆能搞定？”
　　“周边部落里，开化最多的，就是神树和普瓦。别小看阿菩柁，当年他自己跑山当旁听生，给游客搬行李攒钱，后来去打拳出名，人脉不少的。”
　　“咦，还真看不出。那还能搞出绑架人质这种事情来？”
　　“不止，他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但那个女孩后来和人私奔有孕，他选择和对方部族私了。”
　　“嚯……有手段。”
　　“部落里并不赞同他引入外族的血脉，几次想致我于死地，阿菩柁借此机会逼我觉醒精神力成为所谓的林谕者，也就是圣女，堵住了他们的嘴。”
　　“好家伙，当时要是没能觉醒怎么办？”
　　“不知道啊，生死关头，赌命一搏，要是输了，也是我输得比较惨吧。”
　　泗莳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但不管怎么说，失去了神树的神树部落，失去了家园的其他部落，班隆南部事实上已经成为了其他国家与班隆政府的争锋之地，这一次，远去的神明把命运交还给了人类自己。
　　何况世上本无神明，看似力量庞大的镇守也好，残暴无智的怪物也罢，都是因人而生，因人而消亡。

　　此时的千里之外，金榈岛上，林鹤玉跟着綦庄走出使馆安排的住所，满脑子是刚才听审的内容，没注意前面，一头撞在了前面人的背上，刚要开口，就发现对面站着一个笑意盈盈的人。
　　约瑟夫·庞特。
　　“哦，亲爱的林，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开心了。”
　　林鹤玉戒备陡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应该以哪个身份说话。
　　“您好，‘威慑’家族的约瑟夫·庞特先生。不好意思，请问您来找林先生有什么事？”
　　这个赫尔昂德人面色不改地哈哈笑，“綦庄先生，我认得你！”他很热情，“没想到林先生和您也认识。”
　　“林先生是我们的重要证人，他现在不方便见外客。”綦庄很有礼貌，“请您见谅。”
　　有綦庄这么一拦，林鹤玉已经迅速调整好了状态，摊了摊手，仿佛他的憔悴和走神是因为疲于应付官差的盘问。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约瑟夫·庞特朝林鹤玉招手，“我还想请你一起去喝一杯。”
　　“威慑”家族的不速之客目送綦庄带走了自己的目标，转身绕了一条路才进了车，他听到耳麦里的消息：“东条间混入的乐团，曾向其中一名大提琴手示好，是林珩的三姐林瑶。”
　　“我可以确定林珩就是琼珏塔派出的接头人。但他太警惕了，都没有进入探测范围，我依然无法确定他是否是精神能力者。”
　　“什么？你说我来拜访的行为就是出卖情报吗莫里斯，或者你可以自己来？事实上出卖‘吞噬’的是你们‘宣述’，我只是一个执行人而已。”
　　“行了，至少在推理的层面，你们可以把收购了夜莺镜的畅鹤轩林老板和林珩等同，而且你们不是已经把指令发出去了吗？新的目标。”
　　“嗯哼，我很喜欢他，但敌人就是敌人。这次琼珏塔用广莫风入侵了芬里尔，修复防火墙还有有一段时间，接下来就得看你们‘第七色’有多大本事了。”
　　他已经不耐烦继续戴着耳麦，摘下来的那一刻，声音通过电流在车厢里滋滋作响，“……琼珏塔从来都是‘六色海’最大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