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世界的回响》花裳闲

59、番外九：雨后的彩虹

　　深夜，万籁俱寂。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声音。密集的、细碎的敲击声，起初很远，仿佛只是梦境边缘模糊的背景音。但很快，它们变得清晰、急促，连绵成一片，敲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越来越响。

　　雨。

　　秦阳猛地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缩紧。卧室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投下扭曲摇曳的光影，如同鬼魅般在墙壁上晃动。

　　又下雨了。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迅速上涨，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胸口发闷。那些被刻意压抑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潮湿、阴冷、无助、还有那冲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交织成的可怕画面——似乎都要借着这雨声破土而出。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手指死死揪紧了身下的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压抑的呜咽，像一只被困在暴风雨中的幼兽。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熟悉的恐惧吞噬时，另一股温暖的力量悄然靠近。

　　莫朗几乎在他惊醒的瞬间就醒了。长期的陪伴让他对秦阳的情绪变化异常敏感。他没有立刻开灯，刺眼的光线此刻只会是另一种刺激。他只是迅速转过身，在黑暗中准确地将秦阳颤抖的身体揽进怀里，手臂坚定而温柔地环住他。

　　“没事，阳阳，没事的。”莫朗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紧贴着他的耳畔响起，穿透淅沥的雨声，“只是下雨了。我在这里。很安全。”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一遍遍轻柔地抚过秦阳紧绷的脊背，试图将那剧烈的颤抖一点点熨平。他重复着简单而安抚的话语，像筑起一道无形的堤坝，阻挡着恐慌的浪潮。

　　秦阳的身体依旧僵硬冰冷，但莫朗的存在和声音像一根救命稻草，将他从完全沉沦的边缘一点点拉回。他剧烈地喘息着，将脸深深埋进莫朗的肩窝，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气息。

　　“呼吸，阳阳，跟着我呼吸。”莫朗引导着他，自己先做了个深长的呼吸示范，“吸气……慢慢地……对，再呼气……把紧张都呼出去……”

　　这是他们练习过多次的应对策略之一——腹式呼吸，用于平复急剧的生理应激反应。

　　秦阳艰难地尝试着，最初的几次呼吸破碎而不成节奏，但莫朗极有耐心，持续地用平稳的呼吸声带动着他，抚慰着他。渐渐地，秦阳的呼吸开始勉强跟上他的节奏，虽然依旧急促，但不再是完全失控的窒息感。

　　莫朗继续低声说着话，内容与雨夜无关，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记得我们昨天看的那個绘画教程吗？老师说下次教画云朵……各种形状的云朵……胖乎乎的，或者很飘逸的……等你学会了，可以画给我们看……”

　　他的话语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温和的语调和平常的内容本身就像是一种镇静剂。秦阳努力地将注意力从窗外令人恐惧的雨声，拉回到莫朗的声音和话语描绘的平静画面上。

　　颤抖的幅度在慢慢减小。虽然心跳依然很快，胸口依旧发闷，但最猛烈的那阵恐慌峰值，似乎正在过去。他紧紧回抱住莫朗，仿佛这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依靠。

　　整个过程，相比起上一次甚至更早之前那些几乎要耗尽他所有力气、持续数小时才能缓过来的雨夜应激反应，这一次，从惊醒到初步稳定，时间明显缩短了。他调用策略的速度更快，在莫朗的辅助下，恢复的进程也加速了。

　　莫朗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直冰冷，逐渐变得柔软，恢复了些许温度。他心下稍安，知道最难的关头已经度过。

　　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但它的威力，似乎不再那么无可抵挡。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从急促的噼啪声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轻柔乐章，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卧室里恢复了宁静，只有两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湿润而清新的泥土气息，从窗缝间悄悄钻进来。

　　天光渐亮，晨曦微露。

　　莫朗轻轻动了动，低头看着怀里似乎又昏昏睡去的秦阳，轻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秦阳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和疲惫，但已经平静了很多：“……嗯。”

　　“雨停了。”莫朗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又躺了一会儿，直到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将金色的光芒洒满窗台。莫朗先起身，拉开了窗帘。经过雨水洗涤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得有些耀眼。

　　“要不要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莫朗回过头提议，“雨后的空气很好。”

　　秦阳坐起身，看着窗外透亮的蓝天和阳光，犹豫了一下。身体和精神经过一夜的折腾还有些疲惫，但窗外那勃勃的生机又对他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吸引力。他点了点头。

　　小区附近的公园里，草木被雨水冲刷得青翠欲滴，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空气清冽湿润，吸入肺腑，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仿佛能将胸腔里最后一丝郁结也冲刷干净。

　　他们沿着湿润的步道慢慢走着。公园里人不多，偶尔有晨跑的人从身边经过，带着蓬勃的朝气。

　　走着走着，秦阳的目光被不远处儿童游乐区的一架秋千吸引住了。那秋千是简单的金属结构，座椅是黑色的橡胶板，此刻空荡荡的，还在微微滴着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他停下了脚步，望着那架秋千，眼神有些出神。

　　莫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秦阳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犹豫：“我……小时候……好像……没怎么荡过秋千。”

　　在孤儿院，秋千永远是抢手货，轮不到他这样沉默寡言、不讨喜的孩子。更早之前，在那个破碎的家里，似乎也没有过这样轻松愉快的记忆。

　　莫朗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他放柔了声音：“想试试吗？”

　　秦阳转过头看他，眼神里有着怯生生的期待，还有一丝不确定：“……可以吗？”

　　“当然可以。”莫朗鼓励地笑了笑，牵起他的手，走向那架秋千。

　　莫朗用纸巾擦干了座椅上的水珠：“好了，坐上去吧。”

　　秦阳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双手有些僵硬地抓住两边的链条。橡胶座椅微凉，但很快被体温焐热。

　　莫朗走到他身后，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背：“坐稳了。”

　　秋千缓缓地荡了起来。起初幅度很小，只是微微的前后晃动。风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带来雨后清新的气息。视野随着秋千的起伏而微微变化，一会儿看到蓝天和树梢，一会儿看到地面和莫朗带着笑意的眼睛。

　　一种陌生而轻盈的感觉从心底滋生出来。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新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由感。

　　“可以……再高一点吗？”他小声请求，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的颤音。

　　“好。”莫朗加大了力道。

　　秋千荡得更高了。失重感变得明显，风更强劲地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角。他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不是恐惧，而是惊喜。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真切而明亮的笑容。

　　阳光透过晃动的树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他笑着，虽然很快因为体力原因而慢慢停了下来，但那份纯粹的、简单的快乐，却清晰地写在他的眼睛里，久久没有散去。

　　从秋千上下来时，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未褪的笑意。他看向莫朗，眼睛亮晶晶的，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

　　“好像……有点好玩。”他轻声说，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却又掩不住那份体验了新事物的喜悦。

　　莫朗看着他，看着他从昨夜雨中的惊惶无助，到此刻阳光下带着轻快笑意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理了理秦阳被风吹乱的头发。

　　“嗯，”他微笑着回应，目光温柔地落在秦阳依旧亮着的眼眸上，“以后我们常来。”

　　雨过天晴，不仅洗刷了天空，似乎也悄然冲刷掉了一些沉积在心底的阴霾。而那架微微晃动的秋千，仿佛真的荡起了某些沉睡已久的、属于童年最简单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