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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冰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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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走后没多久,林姝玉也跟着离开了皇宫。刺骨寒风从窗棂间透过,雨滴染湿裙角,思绪飘到好几年前。
那是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雪灾害死全境不少人,许多灾民涌向长平城。这样混乱的时节,林姝玉和林谨竟偷偷出了宫,也是在这天,林姝玉遇见了师父。
施粥棚外,冰天雪地中,青袍女子剑指匪徒,夺回难民被抢走的全部家当。那抹翩跹当即俘获林姝玉的心。
小小的她和灾民们一样心怀崇敬,愣愣地看着英雄笑着朝自己走来,结果没想到自己遭了一记爆栗,随后和姐姐一起被打包送回了坤宁宫。
现在想起来她不由笑出声,怎么就那么巧呢?在最崇拜英雄的年纪遇到了英雄见义勇为。之后那人问她想不想习武,习武就可以和她一样当个侠客,潇洒还能耍帅。
她还记得师父当时脸上的笑,那是江湖人才有的俊逸。林姝玉觉得天上掉了馅饼,美滋滋地答应下来,进了虎穴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江湖侠客竟是骗子姨母!
“侠客没那么好当,我也当不成侠客了”,林姝玉合上手心,不知说给谁听。
想了想,她开口对身边人说:“走吧蒋微,去陈府看师父。”
马车颠簸,行至陈府门前,雨也停了。
林姝玉叩响门环,久久无人理会。正当她扎起袖子准备翻墙之际,朱红大门内走出一个壮夫。
是师叔。
林姝玉慌忙把手背起来,在大氅的遮掩下没人看得出她方才想做什么。
“还遮呢,你翻过多少次墙都是被我抓的?”师叔说话很是不客气,“你师父不在,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师叔扔来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林姝玉认得它,这是师父的佩剑——永昼。
她又是欣喜又是惊讶:“之前我求师父好久她都不给我,现下是做什么?永昼给我了她老人家用什么?怎么是您来转交?她人呢?”
师叔挖了挖耳朵:“还真被她猜中了,果然要问很多问题。”
他弹弹小指,又说:“她只让我转告你:你出师了,从此天高任鸟飞,在外面挨打别报她名字,回来偷偷告状她帮你出气。”
“哈?”林姝玉抱着剑怔住,没等她再问几句大门就被关上,师叔的声音闷闷的从门后传来:“天气太冷,你和小微快回去吧,我不请你进来坐了。”
重新坐回马车里,林姝玉还愣着:“蒋微,她最后一面都不和我见。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蒋微在清理伞上的雪,闻言皱皱眉头:“我不知道长平城内有谁能伤她。”
林姝玉叹了口气:“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吧,师父一向有自己的打算。你快上来,我们回去了。”
***
马车吱吱呀呀一阵颠簸,打搅了林姝玉的思路。她在安神香缭绕中睁开眼,蒋芸察言观色,不待主子开口,正欲撩开帘子探头询问。
“哐当”
小桌上茶具、书籍洒了一地,蒋芸的额头在磕到窗框前被林姝玉抵住,为她接下了不小的冲击。还没来得及道谢,一片沾着泥土的刀刃堪堪擦过蒋芸的脸,车外厮杀声暴起。
“起来!”林姝玉左手拎起蒋芸,右手提起永昼,刀鞘先行,臂膊随后,掀翻了御座上的提刀壮汉,稳当地落在地上。
林姝玉把蒋芸放在树后,没等喘口气便奔回战场。不待与蒋微缠斗的汉子反应,一柄黑刃已把人捅了个对穿。
不多时,这帮来路不明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林姝玉揩了把溅在颊边的血,薄汗将她的眉眼浸得愈发凌厉。
环顾四周,她哑声发令:“两个时辰,死的埋了,活的要给我撬出主使。”
交代完处理事宜,林姝玉没让人跟着,兀自走向冰湖边。
春三月正是乍暖还寒,冰湖轻易就能砸开,就着冰渣,林姝玉把手洗得通红。她不喜欢沾血,前年跟着镖局押货都没这么狼狈,到底是谁这么坐不住。
林姝玉挑了块石头坐下,面对茫茫前路,她又开始思索:这才刚开始,到了南岭怎么办。
“扑通……哗,哗”今天似乎不宜思考,连串的水花声再次打断林姝玉的思绪。
她抬头望去,定睛一看:湖心有个小孩正扑腾着大喊救命!
幸好儿时顽皮,林姝玉常和兄长偷溜出宫戏水,因而习得几分水性。
没有过多犹豫,她利索脱下外袍,飞鱼一般跃入水中。
湖水真冷,寒气见缝插针往她骨头里钻。这小孩也真是,冰天雪地不烤火,来湖中心玩冰?
距离湖心越来越近,那小孩儿突然被拉住胳膊,愣了会儿,随即开始更大声地哭叫,扬起的水花让林姝玉无法睁开眼睛。
她无法忍受了似的,一掌掴在小孩背上:“想活命就别扑腾也别叫,省点力气回岸上。”
这一套动作下来,小孩儿不敢再哭闹,紧紧抱住林姝玉的腰,生怕被扔在湖里喂鱼。
林姝玉奋力划着水,近日精神不佳,经过先前的打斗和这段距离的浮泳,她的体力也要透支了。好不容易到岸边,怎么上去成了问题。
“小孩儿睁眼,自己爬上去了”,孩子的头被拍了拍,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始动作,有岸边的石头和林姝玉的托举,他很轻松的就能回到岸上。
把人送上去之后,林姝玉开始有点脱力。她两只手扒住岸边的石头,一鼓作气准备撑起身体,怎料小腿倏地抽动起来。
随着身体下沉,几口水呛进她嘴里,林姝玉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能不能来一个人,谁都行。她开始扯着嗓子呼救:“救命!救命!”
林姝玉的手快要从石头上滑落,她快抓不住了!
她缓缓闭上眼,嘴里没停下呼喊。英明十七年,千万别出师未捷身先死。
林姝玉觉得天都暗了暗,老天都在准备为她哀悼,她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苦涩得很。
“我来了。”救世主的声音响起。
和这道清亮音色一起来的还有一双温暖的手。
林姝玉没功夫感受这双捞住她的臂膀究竟是纤细还是粗/壮,总之是有力的,被人按进怀里时,她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于是她也没注意到,被她攥着衣袖的那个人唇角挂着的淡淡笑意。
大口喘气缓了很久,直到林姝玉听到蒋芸在叫她,她才从别人怀里爬起来:“谢谢你谢谢你,我的人马上过来了,为表谢意,还请你在此稍作等候。”
林姝玉一边道谢一边抬头看这位恩人,看到这姑娘的眼睛,她怔忪一瞬。
长得太漂亮了,狐狸似的。一双浅棕色的瞳孔盛满许多东西,有星子,有阳光,有湖水。更漂亮的是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林姝玉觉得自己要陷进这双眸子里了。
“抱歉”,她的脸红起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怎么称呼?我先带你去换身衣裳吧?”
那双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林姝玉:“叫我阿朱即可。是我该谢谢你,你救了我弟弟。不过,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发热了?”
这人说着话手也不安分,腕上的银镯叮叮当当,想摸林姝玉的脸颊。
林姝玉偏头躲开,脸红得像熟透的虾:“我没事,阿朱你衣服都湿了大半,与我上去换身衣裳吧?还有你弟弟,小孩儿经不住冻。”
“好啊。”阿朱答应得爽快。
本以为她还要推脱,林姝玉没反应过来。
“啊?哦哦,走吧。”林姝玉点点头,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
见状,阿朱紧追一步拉住林姝玉手臂,将人揽到怀里,道:“你看起来不太能走路,我扶着你可好?”
你不是都上手了吗?林姝玉腹诽。
“不必劳烦,我自己能走。”林姝玉轻推她手臂,却发现推不开。
她一脸尴尬想抽回手,阿铃也看着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还好蒋芸离得近,她们很快碰上面。林姝玉迫不及待地往蒋芸身上靠,腰上那只手不得已收了回去。
蒋芸看着公主湿漉漉的朝自己倒来被吓了一跳:“您这是上哪儿来了!当心风寒呀!”她一面絮絮叨叨一面把大氅往林姝玉身上披,把人裹得紧紧的才满意。
林姝玉看小姑娘皱着眉头埋怨,笑了笑:“我身体好着呢,别担心。你去给这位姑娘和小公子找两套衣裳来,拿我的就好。”
蒋芸神色嗔怪,看了看主子,又瞧瞧两个生人,领命去了。
林姝玉望着她走远,回身看一眼阿朱。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心颤颤。
蓝袍姑娘面色苍白,那眼皮低垂着,睫毛都染上白霜,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拢在嘴边,不住的呼出热气,一副冷极的样子。
林姝玉没多想,掀开大氅,学着阿朱方才的姿势将人揽在怀里:“将就一下好不好?你好像很冷。”
“好……”阿朱靠在林姝玉肩膀上,分明她身量更高些,此时却也有一番小鸟依人的和谐架势。
寒风刮过像在扇人耳光,雨雪滴答挂在树梢,林姝玉侧过身将寒春挡在怀抱之外。
蒋芸抱着两套冬装回来的时候,三个人两大一小挤在同一件衣服里的样子让她忍俊不禁。
“主子!衣裳拿来了。”蒋芸高声道。
小孩儿是真冷,内里的湿衣服没顾上脱,急急忙忙接过斗篷便往身上罩。
反观刚才冷得直往人衣里钻的人,此刻正厚脸皮地向大氅的主人讨价还价。
“我的手还没暖起来,能不能再待一会儿?”
“自己穿一件应当更暖和。”
“我穿斗篷就是我暖斗篷,不是斗篷暖我了。你更暖和,就一会儿。”
林姝玉不知道阿朱为什么能这样熟络的面对一个陌生人。就算同为女子,这也太过亲密……
罢了,她冷得发抖的模样太惹人怜。林姝玉没由来的好感纵容阿朱在她怀里汲取更多温暖,她注视着仍然覆雪的苍山,天色似乎被映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