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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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亚让她去买吗啡。
这东西现在不好弄，她在一下午的时间里跑了十几家药店，三分之一的老板告诉她这是管制药品，又三分之一问她要医生的处方，最后三分之一看她是个小孩子，直接把她轰出店门。
“我有钱，有很多钱。”她一次次地向不同人的解释，手中紧攥着蕾亚给她的那张黑卡。蕾亚把她从孤儿院带出来第一天晚上把这东西塞给她，告诉她这是她们全部的钱，叫她好好保管。
“这里面……有多少钱？”
那张卡片在她的一双小手里翻来翻去，黑色的卡面上印着金色的尖顶大厦，顶端凸起的纹路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
“呃，这个嘛……”正在开车的女人皱着眉毛咬了一下嘴唇，指甲在方向盘上敲出几个不耐烦的音节。那时她们正好路过本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写字楼外墙的灯光随着音乐变化为七彩，她眯着眼睛看过去，险些被五彩斑斓的大楼灼伤眼睛。
“大概能买下那栋楼吧。”蕾亚想了想，这么说道。
这话把她吓了一跳，慌乱间险些把手里的黑卡扔出窗外。
蕾亚被她小心翼翼的动作逗得大笑，又把车窗向下摇了一点，夜晚的凉风顺着窗缝灌进车里，把她们的头发吹得高高扬起。
那天晚上蕾亚带着她在凌晨两点的高架桥上飙车，140公里的车速下路灯化作转瞬即逝的花火从她们身旁一闪而过。她被过快的车速压在座椅靠背上动弹不得，艰难地转动脖子，窗外绿化带里的一丛丛灌木正沿着道路飞速后退。
“不要看那个。”
蕾亚突然开口，她再次顶着140的车速艰难转头，正在开车的女人一脸正经地对她说：
“不然可能会晕车。”
说完，她瞥了她一眼；过了半天，又补上一句：
“别吐我车里。”
她沉默地看着对方一脸认真的表情，安静地点点头，同时努力把顺着喉咙爬上来的不适感吞咽下去。
她还没做好再一次被人抛弃的准备。
从那天起她们结成一对旅行搭档，开着一辆灰蓝色的小轿车，以妈妈和女儿的身份沿着公路网四处游荡。
9岁的小孩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第一反应是恐惧与讨好，因此，在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她尽力做出一个好孩子的样子，无论蕾亚说什么都乖巧点头，生怕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扔在高速路上扬长而去。
“真听话。”蕾亚对此感叹，看着坐在马路边上安静啃冰激凌的她，长叹一口气，站在路缘石上一脸可惜，扭头发出第二句感慨：
“跟我一点也不一样。”
对此，她不明白，只是张大嘴巴，又啃了一口手里的冰激凌。
不过她的“好孩子”计划并没有持续很久，在与蕾亚的每天长达24小时的高强度相处下，她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和害怕十分多余。面前这个突然出现、把她带出孤儿院女人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神秘客，恰恰相反，她健谈得让人害怕。蕾亚可以边开车边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半个小时，结伴这么长时间她不幸见到过几次，每次遇到都在心里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隐瞒的精神疾病。
“……所以最好别相信你的同事，工作关系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关系，鬼知道那些表面笑盈盈家伙会在心里怎么编排你……”
听着蕾亚不断从嘴里蹦出来的句子，她沉默地点头附和。她已经琢磨出来了一套针对蕾亚的“成人心理学”，知道该怎么应对。而这种情况下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给蕾亚点时间 ，她会自己停下的。
几分钟后，蕾亚停下了。
不出所料。
也是从那时起，她发现蕾亚的方向感不太好，路边买的地图被她画了又画，直到油漆笔把每一条犄角旮旯里的小道都画上叉。数不清多少次，她们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道上迷路到半夜，然后在第二天遇到指路的好心人后重回正轨。
“我再也不乱开了。”
蕾亚总这么向她保证，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手指尴尬地摁两下喇叭，然后在碰到下一条岔路时两眼放光：
“万一是条近路呢？”
她转过头，无奈地看她一眼。
屡教不改。
后来，她发现蕾亚有一份工作，每到那时她都会把她留在酒店里，或者叫她去买东西。她乖乖照做，在商场里转上几圈，抱着一大堆日用品回来，然后在酒店走廊看见倚在墙上百无聊赖地划拉手机的蕾亚。
“为什么不进去？”
她问她，侧身看见对方另一只手里那个巨大的棕色皮包。那个皮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放在汽车后座，有时路途颠簸，她会听到从那里面传来“叮铃咣啷”的铁器碰撞声。
“我没带房卡。”蕾亚笑起来，笑得很无辜。
她越过她，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开门，身形相错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血腥味飘进她鼻子里。推开门进去，蕾亚跟在她身后，一刻不停地进了浴室。随即，热水声响起，浴室门缝里涌出一股水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股血腥味好像更浓了。
她从没问过蕾亚是干什么的，或者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不过实话说，是个人大概都能猜到蕾亚做的不是什么正常工作。但是，自己猜测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有一次她趁蕾亚出门打开了她的皮包，拆开锁扣的瞬间就被里面密密麻麻杀人工具惊掉了下巴。
一个斧头，两把锯子，三个铁钳，很多把枪，还有数不清的针筒和小药瓶……无一例外的，每一个都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她瞪大眼睛，轻轻碰了碰最上面那把透着寒光的锯子，锯齿上无数的暗红色斑点像一只只眼睛看着她。
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等候时间，蕾亚回来时给她带了冰激凌。接过冰激凌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些愧疚，眼睛心虚地往皮包的方向瞟了一眼。
“你动我的工具包了？”只一眼蕾亚就看出她的不对劲，可还没等她来得及给自己找理由，面前这个比她大了一轮的人就接着说：
“动了也没事，反正你也不会用。”
她呆住，蕾亚满不在乎地看她一眼，舔了一口自己的冰激凌，过了一会儿，又问她：
“想学吗？”
“……不想。”
蕾亚耸了耸肩膀，看起来有点可惜。
从这以后她确定了蕾亚是杀手，昼伏夜出，收钱办事，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不过蕾亚不常叫她参与她的杀人任务，除非迫不得已。有一天早晨她从睡梦中醒来，旅馆楼下狂欢节的花车队伍吵的震天响，她迷迷糊糊地走到阳台，蕾亚正跪在地板上组装一把狙击枪。
“你醒了，正好，省的我叫你。”蕾亚从地上爬起来，把工具包扔给她，自己则提着刚组装好的狙击枪：“走，我们上天台。”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还在迷糊的眼睛。
难怪要住顶楼。
天台的视野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她站在楼顶边缘，低头就能看到整条街上狂欢的人群，巨大的游行花车和复活节兔子依次从她脚下经过，蕾亚在她身边摊开一张野餐毯铺到身下，带着枪一起压了上去。
几分钟后，三个街区外的市长候选人在向人群挥手致意时被一枪爆头，尖叫和恐慌如潮水一般涌到她脚下。蕾亚熟练地把枪拆成三段，带着她从消防梯溜到地面。当天下午她们就逃离了那个地区，把她们搞出来的那一大堆麻烦远远丢在身后。
但是，即使她们是可以一起杀人的关系，她也必须要承认自己对蕾亚的了解并不多。她并不知道蕾亚为什么会特意跑到边远小镇的孤儿院领养她，也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带着自己四处杀人；或者说，她曾经问过，不过没得到答案，于是久而久之也就不问了。
不过对于另一些问题蕾亚倒是很乐意回答，比如她当了多少年杀手，杀了多少人，又比如她从哪里来，又为什么叫蕾亚。
“我自己取的，好听吗？”
蕾亚咧开嘴，看起来对自己的名字相当满意。她点头附和，迟疑片刻，突然说自己没有名字。
“在孤儿院里，他们叫我6号。”她耸耸肩膀，尽全力表现出对这件事不是很在乎的样子。蕾亚瞥了她一眼，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听不出来在想什么。
过了半天，她开口道：
“给自己取个名字吧，像我一样。”
说完，她顿了顿，又补充说：
“用R开头。”
她疑惑地看向蕾亚，不明白这是什么奇怪要求。但她目前还不想，或者说不敢忤逆对方，于是低头冥思苦想一阵，最终只能想到动画片里那只小马。
“那……瑞瑞*？”她小心翼翼地询问对方的意见，蕾亚看她一眼，说你喜欢就好。
于是，她开始叫瑞瑞。
蕾亚送她的第一个礼物是一本护照，是蕾亚半夜三点带她从酒店停车场的花坛里挖出来的。第二天蕾亚带她去拍相片，证件照对摄影师来说没什么技术含量，几分钟后她接过那沓丑的一批的大头照，蕾亚从中抽出一张贴在空白护照上，随后开始伪造水印，做好后她拿过来看了看，名字那一栏写着——“瑞瑞”。
“我要用这个吗？”她拿着自己的新身份问。她知道蕾亚有很多假身份，姓名、年龄、籍贯各不相同。有时蕾亚去杀人，受害者会在死前一刻叫出她不知道哪个名字，然后带着巨大的疑惑和痛苦死掉。
“暂时用这个。”蕾亚回答她：“以后还会有新的。”
她点头，把棕色的护照跟那张黑卡放在一起。
她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有时是去杀人，有时单纯为了放松。蕾亚好像并不担心浪费时间，有时她会开两天的车，只为了去某个城市的某个小店吃一份他们的招牌甜品。对此，她只能猜测，漫无目的地游荡或许是蕾亚的一种娱乐方式。
或许是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又或许是周围人的“你妈妈看起来好年轻”真的起了作用，她有时会觉得自己跟蕾亚熟悉的就好像她们真的是母女俩，即使对方一再强调自己没有过孩子。
“再说一遍，真的没有。”蕾亚拿着新买的地图左看右看，上一张地图被她用油漆笔画的乱七八糟，两天前就丢掉了。
“他们说我们长得很像。”瑞瑞吸了一口面前的果汁，吸管搅动杯底的冰块发出清凉的声响。头顶的遮阳伞把酷暑的热射线反射回去，她坐在桌边，看着蕾亚墨镜后面紧皱的眉毛，心里推测她大概是又找不到路了。
“除非我十四岁就能把你生出来。”蕾亚把地图塞进包里，起身去收银台结账。她看到对方身上白色长裙间系着的那条棕色宽腰带，前天才买的，很衬这条裙子。
她一直都很会穿衣服。
所以，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人来要她的联系方式。
“请问，你姐姐多大了？”
大鼻子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害羞，站在太阳下面被晒得不停流汗。她一时语塞，表情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蕾亚，发现她正拿着地图跟收银员问路。
“那是我妈妈。”
她回答道，大鼻子一惊，接着问她爸爸在哪里，她有点不耐烦，直截了当地给她从没存在过的爸爸判了个死刑。
“他死了，一星期前死的，车祸。”
她这么说着，同时将自己的眉毛往下垮，做出一副十分伤心的表情。大鼻子吓了一跳，不停地道歉，走之前又给她买了一份草莓挞。
蕾亚回来后看到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很是无语，不过对她编出来的理由倒是十分满意。她带着她在那个漂亮的小镇呆了很久，久到她甚至以为她们会留在这里。直到教堂的神父失足从露台跌落，刚死了老公的有钱寡妇带着她的女儿参加了他的葬礼。
“是你做的吗？”人群背后，她拉着蕾亚的手小声问。蕾亚往下拉了拉自己的黑帽檐，眼睛紧紧盯着墓碑的方向。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她看着缓缓下放的棺材，开车带她离开了这座小镇。
那之后她们又过了一段四处漂泊的日子，蕾亚开车，她看路，没想到效率反而高了不少，至少没再出现过迷路到半夜的情况。蕾亚依然在做杀手，时不时消失一两天，回来时发现自己的好女儿已经被好心的路人送到了走失儿童中心，于是只能一边挨训一边发誓下次一定看好孩子。
“你就不能说跟他们说你没走失吗？”蕾亚砸着嘴倒在方向盘上，一脸无奈的样子倒真像个被孩子折磨疯了的倒霉家长。对此瑞瑞比她更无辜，一双眼睛疯狂眨巴：
“我说了，他们不信。”
蕾亚扒着方向盘，发出一声疲惫的哀嚎。
半年后，瑞瑞开始长身体，蕾亚遵从网络医嘱给她买了两大瓶钙片。可即使这样她依然常在半夜惊醒，小腿骨中间迸出的痛疼得她满头大汗，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强忍住想一头撞死在那里的冲动，脑袋湿漉漉地蹭着枕头。
她不想吵醒蕾亚，可她还是每次都醒来。记不清多少次，蕾亚把冰凉的手放在她腿上，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面，她的骨头疯狂生长。
“会结束的。”蕾亚忽然说。她疼得神志不清，只能看见蕾亚的嘴在动，于是又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痛苦，会结束的。”蕾亚说，手上的冰凉慢慢渗进她皮肤下的痛点。
她看着她，看着这个把她从孤儿院带出来的人。她的那只手握过枪，杀过人，而现在，那只手正握着她的不断抽搐的小腿。
她再次汗津津地仰过去，突然感觉好了一点。
收养她的第三年春，蕾亚带她去了游乐场。那原本不是她们的目的地，只是那天早上她们刚好路过一家小报摊，蕾亚给她零钱让她去买早报，她买回来，注意到报纸尾页印着的花花绿绿的游乐场广告。
吃早餐时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蕾亚在确定了前天她杀掉的州长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之后发现了她的小心思。“你想去吗？”她问。
她点头。
第二天，她们开车去了游乐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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