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无双》晋原中

2、碎星

　　“夜枭三更出没，为时还早。今日既是柳娘子的头七回魂日，我们一探便知。入乡随俗，我们今晚也听曲去。”
　　“少主去哪里啊？”扶光虽然疑惑沈鱼突然冒出的想法，不过蓬莱渡弦乐一绝，让他顿时起了兴趣，
　　蔺重栾心下了之，等着沈鱼缓缓道，“倚月楼。”
　　夜里忽然起了浓重的雾气，路面的能见度立刻不到两米。月光星光均消失不见，周围顿时漆黑一片。蔺重栾手掌爆出灵流燃作的火球，照亮周围一小片天地。
　　“起雾了，你们两个离我近一些，不要走散了。”蔺重栾手指按在佩剑上，警惕地盯着四周的动静。
　　沈鱼寸步不离地跟着蔺重栾的步伐，大雾来的蹊跷，此时如果想要偷袭一个人也太过容易了。
　　夜里寒冷，湿气又重，沈鱼走了一段路已然感觉有些冷了，不自觉抱臂搓了搓胳膊。浓雾又重了一些，现在她和重栾挨着，却看不清她的脸了。
　　沙沙——
　　地上许多东西从脚边翻飞而过，吹的沙沙作响。白日的时候他们走过这条街，路上有许多纸钱，想必就是风吹纸钱发出的声响。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倒有些渗人了。
　　突然，一抹黑影唰地从三人旁边掠过，
　　呱——呱——
　　深渊巨口般漆黑不见五指的天空中聚集了不少夜枭，诡异的黑影不断流窜，在头顶扇动翅膀盘旋不散发出嘶哑的叫声，只听这聒噪刺耳的声音便知道来了不少。
　　嘭的一声，蔺重栾顺势将手里照明的火球向攒聚的夜枭打去，一团黑压压的暗影立刻四散飞走，被击中的夜枭变成烧焦的黑炭一般掉在地上，发出咚的声响。
　　视野受限，夜枭虽然不至于伤到他们。但是一直围绕不散，颇有想把他们困在原地的打算。
　　没了火球，周围立刻暗了下来。
　　“穿云。”伴着沈鱼一声轻唤，一把通体散发淡蓝色浅光的角弓出现在她手上。旋即指尖捏住五支灵箭，向空中瞄准，伴随着咻咻声，蓝色箭矢破空而去，箭无虚发。
　　“少主好眼力。”扶光施咒打去，由衷地赞叹道。虽然他也打落不少但是纯属是夜枭数量足够庞大的缘故。
　　沈鱼泛起一抹尴尬的笑意，在雾里也看不清。其实穿云箭威力巨大，一箭本该有惊天动地之势。用它来对付夜枭可谓是杀鸡用牛刀。奈何她灵阙之身，修习法术艰难备至，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好在她平时也勤加练习，以勤补拙才勉强发挥出穿云威力十分之一。
　　“箭无虚发很好。”蔺重栾偏头对沈鱼说道，沉着冷冽的低音具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嗯！”沈鱼紧握穿云，帮忙将远处飞走的夜枭射落，而后蔺重栾佩剑出手仿佛一道炽热的流火在漆黑的上空盘旋一周，流焰剑所过之处夜枭尽灭，周围重归于静。
　　流焰入鞘，蔺重栾重新掌起一团火光。
　　沈鱼澄澈的眼里满是连绵的火光，赤红火焰光芒划过照亮她脸庞时，略显苍白的脸上还有些冷汗。
　　“夜枭喜食死魂不会专门袭击生人，这群莫名而来的夜枭恐怕是专门拖延时间的，我们赶快走吧。”沈鱼说完一时不察被前方的障碍物绊了一下，
　　她稳了稳身形，对身后的重栾说，“阿栾你再举一个火球，我看看前面是什么。”
　　……
　　寂静无声。
　　蔺重栾不会不理她，除非……，远处有火团微弱灵光亮起，距离很远。沈鱼心里一惊，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电光火石间指尖聚灵一只锋利的灵箭擦着浓雾向身后的黑影刺去。
　　唔——
　　一只青白的手以常人无法做到的诡异姿势捂上沈鱼想要开口呼救的嘴，将她拖向浓雾深处。
　　蔺重栾和扶光赶来时，只看到了地上掉落的香囊。精致的纹路绣出的龙鱼活灵活现，是沈鱼贴身佩戴的饰物。她五指攥紧手中的香囊，眉眼满是烦躁，“不好，沈鱼出事了，快破阵！”
　　_
　　沈鱼是疼醒的，胸口残缺的灵核发出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让她弓着腰止不住地微微痉挛。她晕倒后黑影并未杀了她，而是将她绑在了空无一人的大殿的粗柱上，双手用缚灵索倒捆在身后。
　　沈鱼转动食指上的素圈银戒，环形的软戒蓦地掉落，变成一柄三指长的利刃稳稳夹在修长苍白的两指间。她捏着费力地割锯缠在腕上的缚灵索。
　　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向着大殿走来。
　　沈鱼绝望地闭上眼睛装死，手上的动作躲藏在袖袍下越来越快。
　　脚步声一直到沈鱼地面前消失，沈鱼感觉到一片阴影落在了她的头顶挡住了光。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听起来是一个年轻人。
　　“……”
　　沈鱼不动声色靠在柱子上，仿佛真的晕了对周围无知无觉。
　　一只手捏住沈鱼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沈鱼心跳如擂鼓，只有面上勉强装得还像个昏死的人。
　　男人伸手抽走了堵在她嘴里的布团，因为太过紧张，沈鱼嘴上稍微用了点力，差点就暴露了。
　　“好了别装了，我要你帮我个忙。”一个冰凉的匕首贴在沈鱼的脖子上，男人笑嘻嘻地和她商量，“仙君帮还是不帮？”
　　眼看已然装不下去了，沈鱼睁开眼，看着眼旁反光的寒刃，不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喉咙攒动着，“什么忙？”
　　“小忙，不费事。”沈鱼没拒绝，他就当是默认了，收起匕首插进鞘里，动作间原本松垮的衣领倾斜，露出一角伤口来，沈鱼怔愣了一瞬，对方自顾自地接着说道，“看来仙君是乐意的，那就好办了。我喜欢识时务的人。”
　　沈鱼没说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乐不乐意她有的选吗？
　　“我需要仙君跟我去一个地方。”他说着施法帮沈鱼解开绑在脚踝上的缚灵索。
　　不等他再行动，沈鱼将攥在手里的绳头一松，绑在身上的绳索立刻松松垮垮掉了下来，而后她扶着后柱用酥麻的双腿站了起来。
　　“哦，看来不用我帮忙了。”男人仿佛遗憾地叹一声，眼神却警惕地看着沈鱼，
　　“我不是你的对手，既然让我帮忙，绑着我不太合适吧。”沈鱼脚步虚浮，目光不躲不避地看了过去，
　　男人看着沈鱼病殃殃的状态，略一思索，欣然答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去哪里？”沈鱼问，
　　男人漆黑的眼睛暗了下来，转眼和沈鱼一同消失在大殿里。
　　蔺重栾和扶光冲破了迷阵，在二人刚走不久来到了空荡荡的大殿。
　　蔺重栾捡起柱子旁的缚灵索，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
　　“来晚了一步…”
　　“走。”
　　沈鱼在被掳走的瞬间拽下了腰间的香囊。香囊里面有她的灵蝶能找到她的位置，或者重栾的追踪术也可以根据香囊找到她。她非常放心。
　　男人一身广袖黑袍，黑色长发如瀑披散在肩上。他俯下身子轻柔地拂了拂塌上的女尸的额发，站在她的身边，对沈鱼说，
　　“我要知道她怎么死的。”
　　说完后，便让开了身子让沈鱼过去。
　　专门把她绑来，不会是让她像凡人官府调查真相这么简单。他想要的是重现死亡的画面。玉灵法术中的“重现”就可以探得亡灵执念最强的时刻。可是那只能施法者看到，并且耗神巨大。
　　“你也要看到？”
　　“对。”他露出森森白牙，“没问题吧仙君。”
　　有，有的很。
　　“我做不到，我只能自己看。”沈鱼诚实地说，在男人把刀再次架上她脖子前，又淡淡地说，“我可以试试，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多试几次。”
　　“我劝你别耍滑头。你是打算拖延下去等你朋友来救你吧，我留了后手够他们忙的，短时间内不会来打扰我们好事。你最好老实点。”
　　“不敢，我的小命在你手上。”沈鱼无奈地摊开手，“我灵力低微，相信你也可以看出来，不是有意拖延。”
　　“方才我可谓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我当真十分厉害，你不也就无法抓到控制我了。”
　　男人犹豫一番，还是决定信沈鱼的话。
　　“不会对她有影响？”
　　“不会。”沈鱼又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温春水，杨柳堤。”
　　沈鱼手指灵活变化捏出不同的指法，灰蓝色的光晕在掌间忽隐忽现。最后虚空画符，念法咒几句。一个符咒就凭空出现，沈鱼将其推向女尸的身体，灰蓝光芒慢慢融合在她身体里，女尸整个身体都被灰蓝淡淡地萦绕着，亮光突然闪烁一二，沈鱼直觉不好，果然符咒消失在了额头处，荧光殆尽。
　　“我说过一次不太行。”沈鱼无视紧随其后的阴狠目光，和蠢蠢欲动的杀心，专注地进行眼前的事。
　　她再次重复上面的步骤，一次两次三次，在男人忍无可忍要起身动手的时候，灰蓝光芒仿佛终于找到归处，刹那间尽数涌入女尸身体，一瞬灵光大盛，叫人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睛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偏僻的破茅屋里。
　　这就是女尸执念最深的记忆了。
　　女人正坐在铜镜前描眉施粉，正值十几岁的青春年华容貌十分美丽可以说艳丽，娇艳的唇仿佛沾了露水的樱桃，红艳迷人。
　　只是她在哭，一边打扮着自己，一边泪流满面。是什么事情让这样一个绝色佳人在破败的茅草屋里抽泣呢。
　　记忆依然照常回忆着，因为沈鱼看到其他地方的东西在动，否则女人在镜前一动不动的模样，她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能力不支导致回忆中断了。
　　不知道大概与镜中自己对坐了多久，女人终于起身有了动作。而后出门将院中的树木花草都照顾一番，随即走入屋内抱着锦袋装着的琵琶走了出去。
　　琵琶，难道她是柳娘子吗？挟持她的黑衣男子就是那个所谓殉情的后生。
　　她跟着女子来到了一处河边，湖水卷湿了她的绣鞋，又打湿了裙摆，她全然无知无觉一般，一直脚步不停地朝着河中央走去。冰凉的河水已然没过了小腿，水流湍急冲刷在身上，让瘦弱的女子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她像是被夺走魂魄的木偶，自顾自地走去。
　　她这是要投河！
　　单薄伶仃的背影在浩渺的水面那样的渺小，沈鱼想要拦住她，却知既然是幻境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她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人活着才能有转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黑衣男子此刻也可以看到同样的记忆，只是沈鱼不知道他此刻的面色如何。
　　对一人如此执着无非爱恨二字。
　　只是，沈鱼不禁皱起眉头，还有些理不清个中缘由。
　　女子被水浪冲击摇摇欲坠，可是手里却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琵琶，许是不忍心心爱之物沉寂于阴暗湖底之下，她又挣扎着返回了岸边，将琵琶放置在一块光洁的石头上。
　　没想到这个插曲迎来了转机，等她再无留恋，决绝地扑倒在水中时，一人喊住了他。“姑娘！”
　　沈鱼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就是挟持她的黑衣男子，不过和此刻凶神恶煞的他全然不同，盈盈双目间尽是柔情蜜意。穿着一身玄底滚云纹广袍，腰间系着一枚莹莹玉佩，身材颀长，气宇轩昂。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被中断了，沈鱼被灵力反噬直接扑倒在地，喉头腥甜蓦地吐出一口血来，疑惑与痛楚在她眸中交替闪现。
　　她撑着胳膊，用袖口擦掉嘴角的鲜血，扯了一个牵强的笑，“公子执意要看，原本我们看的好好的，又强行中断。这是做什么？”
　　“我说我要看她死的原因，你让我看的什么。”男人猩红着眼睛质问，面色十分不悦。“就想这般糊弄我？！”
　　沈鱼坐了起来，将头发撩到身后，发冠已经松散，额角的碎发还沾着鲜血，尤其是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整个人快不行了，“恕我直言，公子可能不太了解玉灵功法。'重现'只能看到死者执念最深的时刻，是由死者决定，不是我们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的。”
　　男子确实不知道，一瞬间有些恼羞成怒，脸色还有些茫然，
　　沈鱼捂着胸口，思考他要的究竟是什么，说话已然已经气息不足，她调整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看样子，公子应当是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不太满意。”
　　这人对塌上的温姑娘似乎是爱而不得，带着一丝痴狂，刚才他们二人在幻境里待的好好的，这斯强行中断，让沈鱼遭到反噬。温姑娘所执念的主人公不是他，于是恼羞成怒没胆量看下去了，还能说的过去。这画中人就是他，不知道又缘何生气。
　　她自顾自说着，“大多数人都是死的那一刻怨念最大，尤其是枉死的人。只是姑娘为人刚烈，甚至有勇气克服死亡的恐惧投湖自尽，她对死不执念也不足为奇。”
　　“呵…”男人听她解释完脸色阴郁，再次拔出了刀，“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
　　沈鱼看着一步步走来的男人，觉得他来者不善，默默向后缩一缩，手指探向腰间的毒药，一边又看着男人，“或者你可以和我说一下，你想看到的是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男人走过来，脚步定在了沈鱼身前，露齿莞尔，“既然没用了，就上路吧。”
　　沈鱼眼睛一眨，电光火石间，开口道，“柳娘子是你杀的。”
　　“你在为她复仇。”话音落下，匕首的寒光映在了沈鱼眉眼间，却没有刺下去，
　　“你一定被她的死因折磨许久，如果你还想亲眼看到真相，没了我恐怕真的不行。”沈鱼知道自己猜对了，已然无所畏惧，“思路不要局限，其他人的执念说不定有你想要的结果呢。”
　　“我死了，你可打不过我那法力高强的朋友。”沈鱼配合地站起身，“我师姐不出几秒就会赶来，到时候无论如何你都跑不了，我帮你一把如何。”
　　……
　　蔺重栾一脚踹开紧闭的屋门，屋里的人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追踪术到这里就莫名其妙的断了。
　　“怎么回事啊师姐？”
　　“追踪线索断了，有人刻意为之。”蔺重栾有些窝火，
　　“那个神秘人？这么厉害！你的追踪术都能断了。”
　　“不是。”蔺重栾越想越气，“是沈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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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的沈鱼还是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的，不禁有些汗颜。不过以她们多年的默契，定然知道她要做什么，她只需顾好当下的事情，“公子现在可还放心，我一贯言而有信的。”
　　黑衣男子看着来人没有追上来，打消了一丝疑虑，他冷哼一声，“你还真是有意思，你就不怕我转头杀了你。”
　　“我们合作就不必互相猜忌了。我这么配合你，这等天赐良机掌握在你手上，我信你也不会轻易杀我的。”
　　黑衣男子思考自己的处境，面前的沈鱼确实如传言一般孱弱，实力对他造不成威胁。只是他不觉得沈鱼会是她自己口口声声所说的怕死之人。一个人如果不怕死，那就很不好拿捏了。他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抓那个头脑简单的男弟子。
　　扶光在远处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跟上了蔺重栾。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微不可察出了口闷气，“算你识相。”
　　“公子看到我的诚意了，那么我想知道的事情你也要告诉我了。”沈鱼笑意散去，
　　“你想知道什么？”
　　“碎星剑，叶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