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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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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春
“最近睡眠怎么样?”周医生翻了下病历本,那边迟迟没有回应,他拿笔头轻轻敲了敲手里的夹板,“江先生?”
“老样子。”江柘回过神,依旧盯着那盆绿萝,“靠药物,不然就是睁眼到天亮。”
“梦呢?还做吗?”
江柘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盒,又停住。“做一些……碎片。看不清,醒来就忘了。”
这是实话,也是谎话。
梦里有个声音他记得清楚,声音的主人总是在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甚至连身影都很模糊。但每次醒来,他又会莫名心悸。
周医生轻轻点头,笔尖在纸上划过,“了解。”他顿了顿,“聊聊你的学生时代吧。有什么特别的吗?”
学校。这个字眼已经离他很远了,像碎石投进深潭,却激不起该有的波澜。
他最先想到的是大学。教学楼、图书馆、篮球场、宿舍……他想起每个室友的名字,想起毕业时他们都喝得烂醉,想起逃过的课和某个爱点名的教授……
但除此之外呢?
“好像……大学没什么特别。”江柘又将这些往事重新梳理一遍,“就这样。读书,打球,毕业。”
“感情方面呢?”
“没有。”答案脱口而出。因为大脑检索不到任何相关的信息,没有心动,没有告白,更没有约会、牵手、拥抱、接吻……
这放在他身上似乎不太正常,眼前人的长相无论是放在学校还是职场,都应该是很受欢迎的一款。
周医生的笔尖顿了顿,没有追问。只是换了种方式,“或许再往前走一点呢?你的高中?”
高中?那更远了。
“我想不起来。”他下巴稍扬,腔调散漫,“高中最痛苦了,谁会刻意记这个。”说完,他的手又伸进口袋。
“江先生,医院禁烟。”
“不好意思。”他像是才意识到,拿走唇上抿着的烟,塞回口袋。
“没关系。”周医生合上病历,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下意识的一些小动作,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是身体在焦虑不安时开启的防御机制。”
“周医生,十五号患者到了。”门外护士的声音适时响起。
“记忆有时就像是上锁的盒子,正确的钥匙才是开锁的关键。”周医生抬手看了眼腕表,离会诊结束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他指尖轻点鼠标,电子病历切换到十五号患者页面上,“今天就先这样吧。”
江柘起身,门把手拧开时,他又转身问道,“你那盆绿萝怎么养的?”
周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绿萝叶子油汪汪的,藤蔓抽得极长,层层叠叠垂下,“水培的,每周换一次水,放在散光的地方。它比人简单得多。”
江柘没有接话,带上门,松开把手。
市中心的公寓足以俯瞰整个梧市CBD。
江柘的指尖透过落地窗,虚点窗外写字楼——茂百、润成、林氏、森特、仁捷……这些商业巨鳄的loge在暮色中一一亮起。
他扯开领口,将自己埋进沙发。
寂静如潮水涌来,江柘闭上眼,又鬼使神差地走向杂物间,找到一个积灰的旧纸箱。
纸箱边缘有些受潮发软。他撕开翘边的胶带,一股陈旧的纸张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几本硬壳的纪念册。里面都是大学几年的琐碎,他快速翻过,确实如他所说,除了大二那年因为车祸休学一年外,他的大学生活再没什么特别。
再往下,压着一本更薄,也更旧的册子。黑色的封皮,烫金的字迹有些黯淡——梧师附中2011年毕业纪念。
他的高中。
指尖划过封皮,他停顿几秒,又缓缓翻开。
一张张年轻甚至稚嫩的脸在眼前划过,大多数人的名字他需要盯着照片看许久才能勉强想起来。
他站在右边最后一排。身形高挑,穿着淡蓝色的校服短袖,唇角浅笑,眉眼低垂,甚至还没来得及看镜头,就被摄像师抓拍定格。
指尖从一张张脸上划过,最后停在三排六列——女生穿着同样的校服,短发,抿唇浅笑。
江柘盯着她看了许久,却想不起关于她的任何记忆。除去几个现在还有联系的朋友,里面的人他大多认不太清,但总不至于毫无印象。
他索性直接翻到照片背面的站位表。
三排六列——林寂。
江柘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滑到“耗子”。
“嘟嘟——”
一阵盲音后,对面的人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点埋怨:“柘哥,你孤家寡人孤枕难眠,我跟你不一样,我这边拖家带口等着睡觉呢。”
“抱歉。”他简短地道歉,没有挂断的意思:“耗子,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我们班有个叫林寂的同学?”
那边一阵窸窣,然后是关门声,再开口,声音已经听不出半分倦意,“怎么突然提到她了?是不是……旁人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今天去看心理医生,提到高中,有很多事想不起来,回来翻毕业照看到的。”
“怎么又去看心理医生?后遗症还没好?”
“打住,说正事儿。”江柘打断他,“林寂——你认识吗?”
那边一阵沉默,只剩下阳台风声。良久,道:“记得……也不算熟,她是高二那年转来的插班生。听说现在结婚了,在A国。”
“只是这样……”这次换成了江柘沉默,“那我怎么,不记得?。”
“哎呀!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跟她本来就不熟,她人挺冷的,班上的人跟她都不算熟,忘了也正常。”对面话锋一转,“现在可以跟我说怎么又去看心理医生了吧?”
“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老是失眠,有时还做一些怪梦。”
“什么梦?”对面的语气有些急。
“没什么,你早点睡。”
“老子好好睡着,你给老子叫起来,现在又什么都——”
江柘没等对方发泄完,就挂了电话,手机界面还停在通讯录的“耗子”上。
江柘几乎是一夜未眠,最后吃了几片□□才勉强合眼。
再睁眼已经九点半。
今天周末,洗漱后,江柘直接开车去到悦澜华府——他以前的旧物大多还放在那儿。
悦澜华府的房子定期有钟点工打扫,虽然一直闲置,但里面依旧干净。
江柘的目标很明确,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里面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球星海报,书架上除了几本小说,大多还是习题册和辅导书。
因为大学时一直住校,所以这些高中的东西就没怎么收拾过。
书桌抽屉、书架顶层、床下收纳箱……除了一个上锁的盒子,大部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物,试卷、磁带、旧杂志……江柘搞不懂自己以前哪来的收集癖。
墙面很单调,没有多余装饰,只搭着一块白布。揭开,是幅画,油画,画的是梧桐街。
什么时候买的?他也记不清了。
算了,他又重新盖回去。最后只带上那个上锁的盒子,关门,回家。
锁是普通的小挂锁。他几乎没有犹豫,找来工具,几下就撬开了。
盒子里东西不多,一本日记。
封面简单,除了“江柘”两个大字,没有任何点缀。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第一页:
[09年的夏天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