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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恶魔之爱盛开如火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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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的大地上,寂静的夜里似乎仅有呼呼风声作响。
不过锅里正咕嘟咕嘟煎熬着的汤药,和眯着眼睛站在用枯枝搭成的鸟架上、不时瞌睡点头而发出轻轻鼾声的灰毛雏鸟,让白发女人所在的房间没那么冷寂。
她靠在破旧的沙发椅里,仰着头,透过光线昏暗的灯光,端详着手里那颗巴掌大的浑黑球体。
“既然‘魔丹’也到手了,那就只要等丹刺玫盛开,还有……”
她轻声呢喃自语着,把玩了一阵这团黑乎乎的东西。
脑海中却滑过在水下时,红发女子突然抓过她的肩膀,冲动之间,印上的那个意味难明的吻。
神使淡漠的神情,一时沉了沉,异色的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她偏过脸去,望了一眼爪子勾在架子上,笨拙地酣睡着的鸟儿,眼睛眯成了短小的缝隙,看起来只是可爱而无辜的小动物而已。
而后再瞟了一眼自己搁在沙发背上的右手,长期浸泡在海水里却没有湿的手套上,那枚三角形内嵌十字的标志在灯光下仿佛熠熠生辉。
良久,白发女人坐起身来,叹了口气。
仿佛对自己要做的事纠结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她离开沙发,踩着柔软的地毯绕过案几,走到坩埚前,伸手,将魔丹丢进了咕嘟嘟冒泡的汤药里。
浅褐色的汤药平静下去,不再冒泡了。片刻之后,又旋转起发黑的漩涡。
白发女人抿了抿唇,纤长的睫毛微垂。
她盯了那锅魔药半晌,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难看的笑。
“……罢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她要是真心对我有好感,借一样东西而已,应该也会愿意给我才是。”
当晚,普莉则做了一堆乱七八糟无厘头的梦。
可能是受到海中那个千眼魔龙的精神污染,这场梦从古至今、上天入海,主视角由小时候的她自己,到闻所未闻的古怪生物,什么诡异的画面都出现了,而且一幅幅小场景东拼西凑得十分拙劣,毫无逻辑。
可无论普莉身在哪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以什么身份存在,这些怪梦的唯一相通之处 ,就是不知为什么,都有那个白发异瞳女人的身影。
神使竟在她的世界里,无处不在。
甚至,昔日久远的记忆也难得清晰,涌上了心头。
只见被幻术蒙蔽了的白发勇者红透了耳朵,前时冷漠而绝决的眼眸里,这一刻摇曳着错愕与动情的光晕,她呼吸急促,神情交织着紧张、激动和绝望,但那丝被幻象放大了的对挚爱重回身边的渴念,很快压倒了她的理智。
“是你吗,欧阳……?”
于是,她用逝者的名字呼唤着眼前施加幻术的敌人,一边小心翼翼,双手如触碰易碎品那般轻柔地抚上她的腰肢,一边迫不及待又有所顾忌似的,无限贪婪而克制地凝望着,眼中那位也正凝望着自己的年轻女性。
在那瞬间,将自己当成另一个人,轻易沦陷在幻象里的勇者,显然浑身满是破绽。
可偏偏,狂傲的魔女僵在她柔软的怀抱里,手足无措,第一次萌生了怯战逃跑的惧意。
怀中的人旋即朝自己贴得更紧,愈发急促的呼吸凑近,随之而来的却是啪嗒啪嗒,掉落在自己胸前的热泪。
“……我好想你,好想你。”
原来那个神一样强大的女人,也会露出那种愚蠢又软弱的表情。
她感到自己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个拙劣的笑容,做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嗯,我也想你。”
可这场梦并非对真实记忆的复现。因为她分明听到,这次勇者睫毛轻颤,附在耳畔的低语:
“一直以来,支撑我战斗下去的,只是为了早已死去的你,复仇的意志。”
言外之意是,等到复仇结束以后,勇者又要做什么,与谁同行呢?
言外之意还是,那位勇者从陷入幻术开始,早就意识到了,她最心爱的人早已死去,因此怀中紧紧拥抱着的、倾诉思念的对象,并非她真心思慕的那个人。
到了后半夜,普莉难得因梦惊醒了。
她抱着被子戚戚然坐了半晌,心乱如麻。
理智告诉她,这种想法无论是真的属于神使,还是仅仅出于自己对她的臆想,都绝不是好事。
……
也许是昨夜睡眠质量太差,第二天早上,普莉整个人看起来完全是魂不守舍。
神使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出门,却看到阴沉沉的灰暗天空下,魔鬼小姐正顶着那头十分亮眼的红毛,坐在木屋外侧的阶梯上呆若木鸡。
她那丧家犬的模样实在太过安静,过于反常。
神使抬头问她:“怎么了,一大早上就板着脸,昨晚没睡好吗?”
“啊……”普莉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可是望下来的目光,也不似平常那样暴躁,“没睡好怎么了,也很正常吧?昨天我可是用了两次‘魂衣’啊,现在还全身都疼,腰酸背痛的。”
“那你的灵脉还好吧?除了肌肉酸痛,还有哪里难受吗?”
普莉没有回答,反倒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这算是在关心我?”
神使没否认:“毕竟昨天我们是在灵脉相连的情况下战斗的,如果你的灵脉没保住,那恐怕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普莉“哗”地一声展开羽翼,翻身从阶梯上直接飞下来,落在白发女人的面前。
她目光怪异地流连在神使的脸上,过了好一阵,才移开,转身要走的样子。
“咳,对了,你到底打算在这儿赖多久?”
“来的时候不就说过了吗?三个月左右吧,栽的丹刺玫应该能长好,这次损失的灵力也足够恢复了,再把洛托斯魔药做好我就走。”
神使总觉得她今天安静得太不对劲,但又不知她心里有什么事,思绪不经意地滑落到昨天那个令她无措的吻。
于是犹豫着,再加上了后半句:“……你不用担心,接下来我不会再多打扰你的,如果你不想双修,我会找别的法子调养。”
“昨天算是我拖累了你,你想双修就双修呗,少废话。”
眼前红发女子已经背过了身去,因此传来的话音闷闷的,语气总算有了一点平日暴躁的脾气。
“我才不想欠你这混账的人情呢……”
“为什么?”
神使忽然没头没脑地追问。
普莉不知道她在问哪个方面,是说还愿意和她双修的事,还是不想欠人情的事,又或是为什么生气了似的,别扭地把双修这事当成还她的人情。她只是自认为理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拍拍翅膀飞了起来。
“普莉……”
魔鬼没理她,扔下烦躁的话音:“不做就算了。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好了,反正你就是这个德行。”
神使没说话了,也许是无话可说。目光有些愣愣地落下,望着红发魔鬼飞翔在空中时,映在地面上的大鸟似的影子。
但她大概实在是灵力耗尽,有些体虚,在空中飞也跟扑腾似的,终于没飞多远,就不得不在天上盘旋了大半圈,而落回到了如今她和白发女人共同居住的房子顶上。
普莉面无表情,像是真在赌气,斜躺在屋顶上,好整以暇地眯起眼睛,假装打盹,总之不再理会神使。
留下神使依旧杵在木屋楼梯底下,自顾自呆立着,好似在欣赏满是积尘、干裂已久的土地。
时间在沉默里溜去。
普莉感觉自己可能小睡了一会儿,但又疑似压根没有睡着,就不知何时,情不自禁地睁开了眼,像个傻子似的欣赏着那正像个傻子似的欣赏土地的白发女人。
她盯了那人好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磨磨唧唧地翻身,跃回地面。
“你在看什么那么入迷?”普莉停下的地方离神使有一段不尴不尬的距离,探头探脑地瞄了两眼,“哦,种子已经发芽了?”
“嗯。一株本来就是花苗,这几天长得很快,出乎意料;不过还有一粒种子,才刚刚破土。”
神使正屈膝半蹲,伸出手掌向之前种下的丹刺玫渡入灵力,以充实保护着它们的浅淡护罩。
“原来你栽了两棵?”
怎么还是跟这家伙没话找话起来了,尽说废话!
普莉焦躁地摸了摸鼻尖,总觉得自己的话音蠢得像鸡叫,虽然被困在这片荒陆废土,两百年过去了,她也不太记得鸡叫是怎样的声音。
“其实我本来只想移栽这一株的,没想到那粒顺手埋下的种子也能活,倒是巧了。”
神使自然地应着,突然面色一白,痛苦地蹙眉,一收手:“嘶……没想到用这么点灵力也勉强了。”
“没事吧?”
普莉两个箭步就冲到她的身边,却在满脸关切地捉住她手腕的刹那,被对方一个神色古怪的回眸看愣在了当场,才一把扔开她的手,别开脸不屑道。
“你是不是傻?昨天在海底闹了那么大动静,你那破灵脉都快枯死了,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修整还想消耗灵力养这破花?”
神使压了压自己微翘的唇角,也瞥开视线,低头望着被她拽过的手腕。
“谢谢。”
“谢什么?”普莉眉头一拧,心虚似的后退了一步。
但那可恶的女人回过头来,噙着疏离的笑意:“多谢你的关心。”
普莉耳朵唰地红了:“我才不是……谁关心你了!自作多情。”
见暴躁的魔鬼总算恢复了点平时与自己不对付的倔强劲,神使抿唇笑笑,应道:“好,好。那么心狠无情的普莉老大今天有什么安排?打算睡个回笼觉么,还是照旧去陪你的跟班们钓海鲜?”
听到“海鲜”这词,普莉忍不住一哆嗦,冷冷地:“别,算了吧,想想昨天那些丑玩意都把整片海污染了,我现在看到鱼就反胃。”
她说的是实话,昨天两人拖着灵力消耗殆尽的疲惫身躯,好不容易顶着满身的血水和鱼腥味回了岸边,那三个喽啰赶忙围上来嘘寒问暖一阵,就连往常最为吝啬的艾露夏也把自己私藏许久的小鱼干全拿出来“上贡”。
可惜普莉没吃两口就吐了一地,一方面是精疲力竭,身体虚弱到难以进食;另一方面,就是完全被水下的恶心魔物惹得大倒了胃口。
等她挨着神使一起坐着又歇了会儿,缓过神,洁癖劲上来,才回到木屋附近的水井边反反复复洗了一下午的澡,几乎要把自己弄脱一层皮,才总算把海怪的黑血污泥留下的臭味祛散。
神使也打了水和她错开时间清洗过身体,但显然没有普莉那么重的“强迫症”,心理状态仿佛十分坚韧,下午黄昏侍候,照样和那几个喽啰唆鱿鱼、嚼鱼干,谈笑风生无所忌惮。
半夜从浑浑噩噩的梦里惊醒的时候,普莉也想过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越想越觉得,相比起神使的淡定,自己那么大的应激反应或许显得很丢脸吧。
所以想来,真是自己中了海底魔龙的邪术吧,否则区区打了一堆怪鱼怪兽,她又不是从没浴血杀戮过的纯良少女,怎么能像个初上战场险象环生的新兵蛋子一样龟毛。
……也一定是中了那怪物的邪术,她才会做那些关于神使的梦。
不过后来艾露夏还是跑来安慰她说,她的反应其实也算不上应激后遗症,更没有被神使比下去,就是单纯安逸了两百年,有些“矫情”罢了。
“你骂谁矫情呢?”
那时普莉恨恨地瞪了日常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黑猫。
但除了瞪黑猫之外,她也做不出别的反击了。事实上,她也忍不住反省,说不定自己就是真的过久了平静无聊的单身生活,变得有点太矫情了,才会对自己的宿敌产生不清不楚的好感。
即便心里明知道,她不可能和神使谈什么恋爱。
而且只不过是一起在这片一无所有的废土上凑合三个月而已,恋不恋爱又有什么用。
“嗯?但是不钓海鲜,你们还有别的储备粮么?”神使很认真地问她。
普莉沉默了片刻。
“当然也有。在东南部的希亚高原上还长着一些植物,有的以前就是土著魔怪的粮食,实在不行,那里的土也可以吃……”
尽管知道,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现在开始飞过去的话,咱们大概天黑能到威拉亚火山一带,那里海拔高,云层稀薄,夜间的星空很漂亮。”
她还是看到自己没出息地伸出手,用指尖傲娇地勾住神使的袖口,低下了莫名慌张而涨红的脸,并忍不住说出了多余的废话。
“而且那里也存留着有洁净灵力的温泉,适合双修恢复的……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见个头高过自己的红发恶魔双耳绯红,羞涩得像个提出约会邀请的纯情女孩,神使的目光忽闪,再次如逃一般地挪开视线。
却看着那株与娇小的枝条并立的,堪堪破土的瘦弱嫩芽,仿佛认命地叹了口气。
“既然那地方有这么多的好处,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