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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祅祥惑众人心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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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烟缭绕,火舌攀缘,橘红的火光在脸上闪烁跳动。
燃烧的纱帘散发着焦味,同散落一地的茶水吃食混在一起,交织出一股奇异的味道。
严深将目光从台上火焰移开,深吸一口气,持剑站起,配合何朴和隐没在看客中的便装士兵,将陷入拥挤混乱的人群分头护送出茶肆:
“大家莫要惊慌,失火只是意外,还请各位尽快离开!”
那头照水已经闪身从纱帘缝隙里穿过,跳上高台。
她高举着剑作守备状,小心翼翼朝高台深处踱去,一直走到尽头,未见有任何活人抑或死物的踪影。
“这里没人,她们绝对是藏在了别的地方!”
狼刀紧跟其后,转了一圈,笃定道:“这狗屁影子戏,就是糊弄人的一点幻术把戏罢了,也就骗骗不懂的人!”
“嗯,我的耳朵也告诉我,这周围没有旁人,”九地凝神听了一会,招呼六天,“走,六天,我们去二楼看看!”
她欻地跳到六天肩上,六天旋即一个蹬腿踩上梁柱,带着九地飞上二楼回廊,冲进最近的阁子雅间。
照水转身,那从楼顶垂下的纱帘已烧没了大半,不时往下掉着还在燃着火焰的纱条。
眼见这火就要在台上烧起,几个力士抱着水桶奔了过来,一人一桶水泼下去,很快将大火熄灭。
力士退下,钟玉书走到高台前,同她们道:
“巡城卫队已经事先将茶肆包围。茶肆背后之人若有行动,必会留下踪迹。”
“但是,”她话锋一转,眉眼微蹙,露出难得的头疼神色, “无论能不能揪出她们的踪迹,她们的目的已经借由今日这场戏达成了。”
“没错。仙家茶肆也知道我们今日必会来听这一出戏,但是她们根本不怕,因为她们在暗,我们在明,这出戏可以说是特地演给我们看的。”
何朴也为此感到棘手,不禁感慨幕后之人这一招出得不可谓不取巧。
时至今日,其实没人真正关心这从茶肆里传出来的唱曲,到底是能揭露未来的预言,还是有所图谋的预告。
曲词唱出的事情真的会发生,这一点就足以让城里众人为之畏惧。
照水忽地意识到什么,急忙往台下一片狼藉的大堂扫视一圈,慌道:
“不好,宁盛呢?”
“放心。我早早安排了护卫暗中护送她回府,宁安宁正那边我也在府里加强了守卫。不管茶肆背后之人有何居心,她们暂时动不了宁家。”
照水闻言,稍稍放下心,却仍有些迟疑,提醒钟玉书道:“可钟城君,明晚就是迎春宴了......”
钟玉书没有说话,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仙家茶肆背后的势力相当聪明,特意为她们多留了一天时间。
今日与明日,近两天之久,足够恐慌和谣言在城内汹涌发酵了。
城君府倒是可以利用威势压制住消息流传,但所谓民心,向来不在人言而在人心,一味不让百姓讨论此事,只会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要我说这事哪有这么麻烦,她们既然明摆着说了,要在迎春宴上借火虎作乱,”狼刀见她二人都不说话,不耐开口,“那就索性不演了!左右就是一场表演而已,又不是什么稀奇货。她们要敢摸来城君府,我还正好和她们会上一会!”
“我看眼下这情形,还不如彻底停了迎春宴。就算没有火虎表演,闹了今日这么一出,哪里还有人敢去参加迎春宴?” 何朴悄声嘀咕。
钟玉书将这话听在耳里,并未反驳。
这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一旦涉及到百姓安危,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之事。
照水本也打算同意,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
如果换作她,为了出其不意拿到宁家的打虎棒,她绝不会明晃晃告知对方自己的目的,更不可能弄出如此大的动静,矛头直指迎春宴。
这其中用意何在?
莫非......她们就是想要逼着城君府在此之间做出抉择?
照水兜兜转转想到此处,钟玉书自然也早就想通这其中关节。
这两日城内必然会因茶肆之事闹得人心惶惶。不办迎春宴,自是顺应民心,从源头杜绝风险,却也彻底助长了幕后之人的威风。
这些歹人所图不小,今日能为了一件宝贝逼着城君府停了迎春宴,明日未尝不会为了别的什么做出更越界的事来。
这个头一旦开了,日后的驺城哪里还有真正的安宁?
而不顾众人反对,如故开设迎春宴,那么后续怎样抚慰人心,避免伤亡,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钟玉书仿佛能听到一道神秘冰冷的声音俯在她耳边,笑问她:
“这场烫手的迎春宴,你是办还是不办?”
众人在茶肆里搜寻几个来回,就差没将地皮掀开,也未见到任何可疑踪迹,最后只能由巡城卫队在茶肆外继续守卫,钟玉书一行人先行回府。
无功而返,几人皆是沉默不语,心思各异。
照水忧心巴图大姐安危,自是心焦。钟玉书骑着青骢马,特意绕行了几条街道,一路过来,所听皆是百姓议论纷纷,说那迎春宴上怕是要少不了灾祸,这几日还是老实呆在家里为好,莫去凑那要命的热闹。
回到府上,一群仕人早已听到风声,候在议事堂内。
见到钟玉书,立即围了过来,又是一顿七嘴八舌争吵不休,所说亦不过是今年这迎春宴到底要不要办的事。
照水在旁听了一耳朵,一群人十有七八都是坚决赞成停了迎春宴,还有一些则摇摆不定,不说同意,也不明说反对。
钟玉书安静听众人一个一个说完,直到无人再有话可说,一致向她投来目光,这才缓缓开口:
“诸位无须为此事费心。我会想办法说服另外两位城君,今年这场迎春宴,一定要办。”
她说得坚定,显然是做好了万分决心。
众人大惊:
“不可!办了迎春宴,才是中了歹人的计啊!”
“是啊,那些歹人就是想让我们跳进陷阱,让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先不办迎春宴,拖上一拖,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钟武曲,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拿百姓的命开玩笑啊!”
“那诸位可有别的好办法,能让歹人彻底退却,不再扰驺城安宁?若是没有,那就先按我说的办。”
钟玉书忽然出声打断众人异议,语气果断不由分说。
照水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如此强势之态。在场之人皆噤了声,不再多言。
钟玉书顿了一会,说话稍软和了些,问众人道:
“另二位城君眼下可在璇玑厅?”
得了肯定的答复,她点了点头,留下一句“你们各自忙去吧,切记莫慌了手脚。”便独自往璇玑厅去了。
照水见众人都散了,又惦记着宁盛的事,急忙回了后院。
一进院子,就听几位老人唉声叹气,看来是已经知道仙家茶肆发生的事情了。
“我早说了,阿正这脚伤得巧,就是天老娘不忍见她丢了性命,才有意提醒。阿正啊,你现在也看到了,这表演可是要出大事的,你可千万不能去送命啊!”
“就是,反正大家做的这虎衣和火捻子先给留着,也坏不了。今年不能演,等到明年也行的呀。”
“那什么大火,都是那些坏人故意弄出来惑乱人心的东西,你娘俩可别往心里去!”
宁正搭着腿,垂头闷闷坐在石阶上,默默听着老人们的劝慰。
安大娘驼着背一言不发站在一边,照水总觉得她今日的背脊比往日更沉了一些。
“阿正姐,宁盛呢?”她走到宁正身边,轻声问道。
“噢,她在屋子里呢,”宁正强打起精神,抬头应道:“打回来后,阿盛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她都不爱听,还请少侠帮忙开解一二。”
“我娘让你来劝我的?我先说好,你就是说再多让我阿娘冒着危险去表演的话,我都不会听的!”
照水一进屋子,就听床上被褥里传来孩童鼻音低沉的喊声。
宁盛没好气说完,裹在被子里等了半天,只等来照水噗嗤一声轻笑。
她探出被子,恼道:
“你笑什么?”
“我笑你娘俩心有灵犀,彼此都知道对方会说什么。”
宁盛不解,“这有什么,天底下的娘俩不都是这样的吗,你和你娘难道不是这样?”
照水只是一笑,没接话,走上前拍拍宁盛肩膀:
“闷在屋子里不难受?走,我带你去外面透透气,换换心境。”
“那也没有听你们这些大人满嘴责任大义来得难受......算了,去哪儿?”
宁盛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照水,半晌后,她还是没忍住,又翻了回来:
“少侠,你们江湖人都会飞,那种感觉肯定很自在吧?你能不能带我在外头飞一会儿?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会多跟你说些你想听的事呢!”
宁盛人小鬼大,自诩拿捏人心,自然也如愿以偿,由照水带着在城里各家屋瓦上飞来飞去,理直气壮地偷听了许多人讨论今年迎春宴的话。
每回听到有人说起十年前那场火虎表演险些闹出大火的事,她便冷哼一声,拽着照水去另一家的屋顶。
一家一家听过去,一直听到有人可惜今年迎春宴受歹人牵连,这才心情稍霁。
两人在城中偷听了一圈,终是累了,便一齐坐在城里最高的屋顶上,远远看着那一头的边春岭。
已至黄昏,夕阳衔山,宁盛吹着微风,注视着远方天际落日熔金的景色,一会儿觉得那像阿娘每回下工都会顺手给她带的一块饴糖,一会儿又因这景色想起无边的大火,脸色变了又变。
她指向那高高挂起蜿蜒竹龙的城墙,开口问照水:
“少侠,你知道我前天夜里为何要偷偷翻城墙吗?”
照水认真猜道:“城墙上除了士兵只有那条竹龙,难道你是为了去看那条竹龙?”
“正是,”宁盛点头,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继续反问她,“那你知道,城里人人都会跳的阴阳舞,又是为了什么而跳吗?”
这个问题可真把照水难倒了,但听宁盛这么问,她犹疑道:“难道和竹龙一样,也是为了祈雨?”
“正是。每年迎春宴,全城上下老少都会各出人手,组成舞队,高举彩旗,向天祭祀,向神祈雨。”
祈雨......
照水忽然灵光一现,不可思议道:“所以你去看那条竹龙,是为了......”
宁盛脸上划过自嘲之色,笑道:
“不相信吧,我一个自学了点算命之术,自以为有点小聪明便可以同老天叫板的人,却对我阿娘无计可施,只好去借一条竹龙之力,向上天祈祷,请天老娘到了迎春宴能降下雨来,这样我阿娘就不用表演,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可是,当我今天在茶肆,亲眼看到纱帘烧起大火;当我走在路上,亲耳听到大家对火虎谈之色变,这一下我知道阿娘真的不用去表演了,可我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难过呢......”
宁盛紧紧抱着膝盖,夕阳照出孩童沉重又青涩的神色。
照水无言以对,陪她一同看那金轮隐没在山岭之后。
夜色初显,星子点点,风渐渐冷了下来,吹得脸庞冰凉。
宁盛自己缓过神,抹了抹脸,收拾好心情,同照水道: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想那么多也没用。少侠,我先跟你说说,我家这根打虎棒的来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