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牧野听雪

38、乱麻难理还须理

　　“烈元心！”
　　照水和身后的严深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照水听到严深声音，忙转身道:
　　“你不是在休息吗，怎么出来了？”

　　“我歇了一整日，醒了之后睡不着，听到动静便过来了。”

　　严深走上前，瞥了一眼地上滚落满地的玉石珠子，对照水摇头:
　　“少侠，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会再和六年前的自己一样，现在的我有我必须要做成的事。而在此之外，我也希望我能帮到你们一点什么。”

　　她转而看向披星戴月赶回府中的钟玉书。

　　印象里娘亲曾经同这位前辈打过交道，但此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钟玉书，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只道了一句:
　　“钟城君。”

　　“嗯。”钟玉书颔首应道。

　　接着问二人，“你们方才说起烈元心这个名字，这人是谁？”

　　“是夜隐门的走狗。哦，准确来说，她已经离开了夜隐门，但也没什么差别。她此前犯下的那些恶事，和她自己，和夜隐门都脱不了干系。”

　　照水解释道:
　　“这流苏珠串应是烈元心的东西，她是北疆人，身上会带着这类祈福驱邪之物，这还是上回巴图大姐告诉我的。”

　　说到这里，她反应过来，激动道:“这绿袍碎片和流苏珠串同时被送了过来，也就是说，巴图大姐现在和烈元心身在一处？绑了巴图大姐的人，是夜隐门？”

　　“夜隐门向来喜欢偷摸行事，怎的这回如此高调。”
　　钟玉书很快指出问题。

　　“这……”
　　照水噎住。

　　仔细一想，此事确实古怪。

　　且不说夜隐门怎会突然改性，仅是在眼下这个怪事频发的档口上门挑衅，岂不是主动跳出来告诉所有人，最近的事情都是她们一手挑起的？

　　夜隐门会有这么愚蠢冒进吗？

　　钟玉书看着少年愁眉思索，开口道:
　　“判断一个人的行为，不在于表面，而要看她做这件事最终能得到的利益。”

　　“无论谁绑走了巴图。她必定想要用巴图来威胁我做或不做某事。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

　　“威胁……达成目的……”

　　照水抓住关键，忽地想到下午在算命小儿那里听到的一段话:
　　“这世上的事……都讲究一个应时而动，顺势而发。它仙家茶肆既然能仅靠几首曲子招来客人，达成目的，又何必给自己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钟城君，”她忙道:“你今日去了仙家茶肆，可否也觉得这茶肆有大问题？”

　　“迎春宴。”钟玉书迎上照水目光，径直说道。

　　“是，迎春宴，这就是仙家茶肆的目的。她们肯定要利用唱曲，在迎春宴上做成某事。而完成这件事，需要在百姓当中散布恐慌。
　　“后日的唱曲，想必会直指迎春宴，借众人恐慌之情，来倒逼你和整个城君府，不得不帮其顺利实现目的。”

　　“只是，”照水再度陷入思索，“这并不能说明夜隐门就是仙家茶肆背后的人。”

　　虽说绑走了巴图大姐的人都是黑衣打扮，但也有可能是障眼法。更不用说，她还怀疑，阿希……铃铛……噩梦……闹鬼……

　　“不管背后之人是谁，既然在这个节骨眼抛出威胁的是夜隐门，或者说背后之人想让我们以为抛出威胁的是夜隐门，那么她和夜隐门之间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没错，最近的这些事夜隐门肯定也脱不了干系！”照水笃定道。

　　“钟城君，少侠，”严深突然开口，“关于此事，我或许有一些线索。”

　　她先是看向照水，默然斟酌了片刻，才说道:
　　“那日我在老梅村与烈元心交手，她虽趁我不备重伤于我，但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勉强逃走。
　　“我看她当时情形，恐怕支撑不了太久。若是她人逃到了驺城，且此时还活着，背后定有人接应。”

　　“你是说，夜隐门还会接受已经脱离门下的喽啰。”钟玉书质疑。

　　“她为夜隐门办了这么多事，就算不念旧情，出于事以密成的考虑，夜隐门也不会轻易放任她流落到别人手里。”

　　严深垂眼答道:
　　“若是别的势力抓住了烈元心，被威胁的对象应该是夜隐门，而不是我们。能特意送来此物挑衅我的，只能是夜隐门。只有夜隐门，知道当年鸣锋山庄的隐情。”

　　“这样，”钟玉书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我知道了。”

　　“嗯，但愿我能帮到钟城君的忙。”

　　照水在一旁听严深主动说起老梅村的事，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严深自从醒后，就一直闭口不谈和烈元心的事。此时第一回提了，也是一笔带过，省去诸多细节。

　　眼下，除了那日在场的严深，烈元心和段敏三人，至今没人知道那场混战到底真正发生过什么。

　　说起来，后来被派去老梅村杀了高老二几人灭口的黑衣人，会是夜隐门的人吗？

　　突然，照水灵光一现——

　　等等，烈元心神志不清中偶遇对其怀有恨意的严深，这真的只是巧合？

　　如果这其实是夜隐门想借刀杀人除掉这个叛徒的手段呢？

　　她思索到这，又觉得有些说不通。

　　夜隐门想杀一个喽啰，应是易如反掌，何必要多费这么一通力气？

　　且不说最后还是让烈元心逃了，就算严深顺利杀了烈元心，对夜隐门也不会多出任何好处。

　　为什么非得是严深？

　　为什么在谒舍那晚，会有人想将劫后余生的严深再次置于死地？

　　照水头疼不已，只觉所有线索都纠缠在一起，好似有什么关键信息被人刻意遮掩起来，叫人理不出头绪。

　　不过，若是烈元心人在驺城，还在夜隐门手里，想来这事几日内就会有个结果。

　　“时候不早了，你们且去休息吧。”钟玉书见照水眉头紧蹙，便知道她这是困在了死胡同里，及时开口。

　　照水回神，忽然没来由说了一句:
　　“钟城君，有些事情，你该清清楚楚地点醒何朴，而不是自作主张瞒着她。”

　　钟玉书闻言，难得停顿了几息，才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跟她说了。”

　　“她很尊敬你这位老师，所以这件事得由你亲口跟她说，否则只会让她更加怀疑自己。”
　　照水拱手:
　　“我们先回去了，钟城君也早休息。”

　　钟玉书将绿袍碎片仔细收好，转身见她二人还没走远，忽然开口:
　　“严深。”

　　严深被唤住，回过身来，神色还有些茫然。

　　钟玉书细细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别八年，今日的年轻人同往日的那个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她将回忆中的少年放下，只道:
　　“今日城内各位巡捕士兵得知你还在世，她们非常高兴。都跟我说鸣锋山庄铸的刀剑，是她们用过的最称手的武器。”

　　严深静静听着，眼睛里有微光闪过。

　　“多谢钟城君告诉我这些。”她郑重谢过钟玉书。

　　二人再次跟钟玉书道别，回了后院。

　　月色正好，在庭中投下斑驳树影。照水扭头看向心思沉沉的严深，眼眸一转，笑问:
　　“睡不着？”

　　“是有一些，无碍，我自己在外面走动走动就好。”

　　严深不知其意，照水嘻嘻一笑，“睡不着，那就来帮我干活！”

　　干活？

　　严深纳闷，忽觉脚下又是一轻。

　　她这两日同这帮江湖人呆在一起，竟很快习惯了，任由照水带着她轻轻跃上屋檐，两个人在月光下并肩坐稳。

　　“虽然你也不见得懂机关术，但两个人总胜过一个人。”说着，照水从怀里掏出那本机关术心得。

　　接着又转身从身后扒拉出一堆木骨竹条，锯刨槌凿，“我白日里就想着这事，便提前找大娘们借了这些玩意备好。你快来帮我一起琢磨琢磨，这阴阳伞该从何处做起？”

　　她把心得翻开到某一页，将夹在里面的图纸递到严深眼前。

　　“阴阳伞？”

　　严深就着月光，看清图纸上那一把设计精密的机关伞，后知后觉道:
　　“昨晚在边春岭，我就想问你，怎会随身带着一本专述机关术的类书。这些机关寻常人接触不到，一般武者也不会特意去寻来学习。”

　　“嗯，就是单纯好奇，况且多学点手艺不压身。”

　　照水随口应付道:“哎，不说这个了。这阴阳伞的设计图纸，有几处难点，我虽然明白背后的道理，但一上手就有些困惑。你铸器手艺了得，做机关伞应该也比我上手快，正所谓一通百通嘛。”

　　“我确实为偃师门派做过机关武器，”严深迟疑，“只是这阴阳伞结构极为复杂，我只能斗胆一试。”

　　她拿起几根木骨，放在手上比较一二，取了其中一根:
　　“制作武器，皆应从主心骨开始。我先为伞杆凿孔开槽，你挑选一些适合做伞骨的竹条出来。”

　　“好嘞。”

　　照水把工具推给严深，边听着凿刃破开毛竹的刨花声，边细细挑拣长短粗细一致的竹条。

　　每一根都亲自在手里弯折过，确认韧性足够，这才放到严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