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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围烛夜话说谲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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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还能是怎么一回事。”
巴图摇头:
“从大约一个月前起,城里就开始闹古怪。起初只是几日才有两三起,有人发现自家孩子玩的竹马布老虎四处乱跑,或是晾着的衣服飞到了天上久久不落。
“当时还没什么人在意,都以为是叫风吹的,自个又看花了眼。但后来发生的事便愈发离奇,也愈发频繁。”
她转向何朴,“这些都是我路上收到的消息,实情知晓得并不多,这位小妹可否能跟我们细细说上一说?”
“哦,”何朴反应过来,忙接话道:“后来这古怪就不止发生在百姓家里,城里四处,还有城郊,都发生了不少死物显灵的离奇事。
“就说上旬城西那家茶肆,原本是有个戏班子每日出来表演。有天夜里,戏班子里几个人结伴回茶肆,来拿她们落下的东西,结果……”
何朴说到这,不自觉提了提嗓子,好叫这事听起来没那么可怕:
“结果她们一进去,就撞见几件戏服自个飘在空荡荡的台上,好似活人般,正咿咿呀呀唱着戏。
那衣服正是她们白日表演时穿的那几件,唱的也正是当日她们唱过的曲目。几个人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夺门而逃,混乱之间扭脚的扭脚,摔胳膊的摔胳膊。附近有人听到动静过来查看,却发现那些衣服七零八落躺在台上,哪有什么唱戏声。”
她说完,耸了耸肩,“第二日这戏班子便停了,说什么也不肯再来这茶肆表演。巡捕司照常派了人手去调查,但和别的古怪一样,都没什么进展。”
照水仔细听着,待何朴讲完,问道:
“这么说来,这些古怪暂时还没有伤人?大家都觉得这是有鬼作乱?”
何朴无奈,“找不到幕后之人,就只能暂且托辞于鬼怪之说,否则大家心里只会更加胡思乱想。”
巴图显然不信:
“要我说,与其信有鬼,还不如信北疆雪山上的万年积雪能一日消融,开遍四季花!”
“虽说如此,”何朴忧虑道:“但已经有人因此受伤,这事就不能不重视。万一这古怪愈演愈烈,可该怎么办?总抓不到人也不是个事……
她长长叹了口气,抱臂咕囔道:
“真不知道背后之人到底有何用意,难道就为了吓唬大家?春雨节将至,闹出这些事弄得人心惶惶,这帮人定没安什么好心。”
没人知晓答案,因此也没人接话,众人默契保持着沉默,唯有桌案烛火噼啪作响。
照水看了一圈众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她故作无意问道:
“巴图大姐,方才我听你说,城里很缺人手?”
“没错,”巴图实话实说,“就算是平日,城君三人,再加上一众助手,各有分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更不用说马上就是春雨节,还撞上这种事情。”
“这我倒是知道。”照水点头。
自四海安定以来,天下推行治君制。放眼东南西北各地,有治君府加以共治。而地方城池,则是由当地城君府管理。
各地城君每一任皆有三人,三人各司其职,同时也互相监督。
其中一人需为本地英杰,熟知此地人文风貌,是谓“采风”。另二人则一人善文道,一人善武道,亦即“文曲”与“武曲”,分别掌管财政民生与治安布防。
城君之外,则是一众供事助手,负责与三位城君共同决议城内大小事务。
城君和供事,非上下之关系,城君不能随意左右供事,供事亦不能投身某位城君之下为其所驱使,以达到彼此制衡的目的,避免重蹈当年覆辙。
“只是,既然人手如此紧缺,”照水试探道:“那为何不给城君的位置多加几个人呢?这样你们就可以不用这么忙,百姓们的事也都有人手解决了。”
巴图摇头:
“这治理城池,哪里是多几个人少几个人这么简单的事?坐在这位置上的人一旦多起来,制衡就成了个难题,一帮人少不了又要拉帮结派。”
“就拿巡捕司说吧,”她指了指何朴,“只是这么一小块地方,里面门道都可多了。小妹,你说是不是?”
何朴叫她一问,顿时有些慌乱,目光乱飞,含糊答道:
“呃,我前些日子才做了捕快,还没一个月呢,不太清楚……”
“况且,”她想起白日里在老梅村的不愉快,皱眉道:“我倒觉得,捕快只需要专心查案就是。要是捕快也只顾想着自己,这案子还要不要查了?”
话虽这么说,但一想到在老梅村见到的那些漠然的脸,何朴又把头低了下去。
钟玉书全程一言不发,仿若置身事外。
此时她却忽然抬眼看向这位垂头丧气的青年,说出了她今日第一句长句:
“多年不见,你长进不小。”
何朴猛地抬头,心头突地一跳,一股憋闷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按捺不住,霎时在胸膛内炸开。
热流席卷全身,说不清是惶恐更多,还是得意更多。
她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慢慢站了起来,结巴道:
“老、老师,过、过誉……”
何朴心虚地挠挠头,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钟玉书。见她这般,钟玉书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束。
何朴顿时如临大赦,长松了口气,不再僵着身子,整个人瘫坐在凳子上,倒在照水肩上。
待她终于缓过来,一身轻松之余又觉着些窘迫。
方才她在楼上猝不及防撞见钟玉书,可真是被吓得不轻,毕竟谁能想到自己会在异乡遇见几年没见的先师?
手足无措之下,她整个人懵住,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反倒是钟玉书先主动提及。
照水见何朴这般,甚为不解。
这人怎的如此害怕她老师?钟城君虽寡言了些,但瞧着也没那般严厉苛刻。
好在这时金三姐端了热汤上来,稍稍缓和了气氛。她顺手给她们四个各上了一杯清茶,一碟茶点,转身又端着新煮好的汤药上楼去了。
钟玉书低头喝了一口汤,神色无异,口里却道:
“腻。”
又将清茶捧起送到嘴边,顿了一顿,放下:
“药。”
“药?”
照水拿起自己那杯茶,闻了一闻,又喝了一口,舌尖除了茶叶清香外,确实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药香。若不是钟玉书指出,她根本察觉不出。
“金老板懂医术,茶里应是放了点滋补养身的药,”照水忙向钟玉书解释道,“可不是要害你。”
“我没说这话。”
钟玉书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茶杯,“陈皮枸杞。温补气血。”
又指了指照水的茶杯,“桃仁红花。化瘀通经。”
再指了指巴图的茶杯,“麦冬肉桂。润燥散寒。”
一圈指完,似是手累,又似心累,低叹一声:
“久病成医。”
照水闻言一愣。
她常年自行练武,没个师傅带着,经常磕磕碰碰的,日子久了,便觉体内筋脉多有滞涩,只是她一心想着照影剑法之事,总是把旁的小事忘到脑后。
此时再喝着这杯茶,只觉心下一阵暖和和的。
何朴握着茶杯呆呆等了一会,见钟玉书只说她们三个,唯独没有自己,鼓起勇气小声问道:“那个,老师……我呢?”
“无。”
钟玉书将茶杯推远了些,吐出一个字。
“我没有?”
何朴瞪大眼睛,当即将茶杯送到鼻下狠狠嗅了嗅,确实只闻到了茶香。
“还真是……”
她把茶杯放下,面上露出些许失落。
钟玉书却说:
“无,也是一种幸运。”
“啊?幸运?什么意思?”何朴一时没绕过弯来,挠头道。
在场四个人,其余人都有,就她没有,怎么就是她幸运了?
“这说明你身体很好,金老板觉得你不需要任何药材滋补呀。”照水提醒她道。
“噢,是啊……”何朴恍然大悟,转眼又有些高兴,捧着茶杯乐呵呵傻笑。
照水见她这般,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有了这么一番指茶识药的闲趣,她好奇多看了几眼钟玉书。钟玉书断断续续喝完热汤,将自己那杯茶又往远处推了推,忽地看向正在玩着铃铛鼓坠的阿希:
“你不在驺城呆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她这话说得莫名又突然,阿希吓了一跳,当即抱着拨浪鼓怔在原地。
她胆怯打量了一眼钟玉书,一对眉毛低低压着,显然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绿袍人。
“老师认识阿希?”何朴也惊了,看了眼阿希,又看了眼钟玉书,“您不是还没到驺城上任吗,怎么会见过她呢?”
“我前些日子在北方云游,曾路过驺城。”钟玉书言简意赅。
“噢,原来如此,” 何朴顿时明白了,安抚阿希道:“别怕,我老师可能曾在路上遇见过你,所以今天认出你来了。”
照水奇道:“只见过一面,就能记得这么清楚?”
“差不多。”钟玉书淡淡道:“见过一面,能记个七八成。两面,不忘。”
虽是如此,阿希显然还是叫这一出惊吓了心神,也没心思玩拨浪鼓了,在凳子上不安地挪来挪去,很快打起了哈切。
大雪之夜,本就无事可做,众人见状,心想也确实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便纷纷上了楼去。
照水的客房让给了严铁匠,只好向金三姐另要了一间屋子。何朴带着阿希一起住一间,钟玉书和巴图各自一间。
照水路过先前的屋子,进去看了一眼昏迷的严铁匠,同何朴约定好轮流起夜查看严铁匠情况,这才回屋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