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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界尺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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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春的瞳孔在灯光下亮了亮,像被指尖拨过的琥珀珠子。“王总灌了多少?”他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催促,却带着种不容回避的执拗。
度留真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掌心。“没多少。”她抬眼时,目光刚好撞进他的眼底,那抹颜色突然深了深,像藏着片化不开的暮色,“你倒是比我预计的来得早。”
“怕您等急。”度春的回答很淡,却把“您”字咬得比平时重了些。他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鱼缸,几条银龙鱼还在围着空荡荡的水面游弋。“王杰豹带的拉菲是假的。”他说,目光落在鱼缸底部的水草上,“真品的蜡封呈深棕红色,冷却后形成自然"蜘蛛网纹",他那瓶是用合成树脂呈现的亮面效果。??”
度留真挑了挑眉。这个细节她早发现了,洛秋见那副“献宝”的神情里藏着的得意,像贴在礼物盒上的劣质封条,一撕就破。
“谢了。”她转身想上楼,丝巾的流苏却被他轻轻捏住了。不是拽,是用指尖极轻地勾住,像在确认布料的质地。
“小姨,”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眼底映出她的影子,“王杰豹的附加条款里,有一条是让刻度集团的团队配合他做数据造假。”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份文件,正是她下午瞥见的那截,“我替您改了条款,用邮件发过去了,署名是您的助理。”
度留真的脚步顿住了。走廊里的空调风突然停了,空气里浮着的细小尘埃在光柱里清晰可见。
“你改了我的邮件?”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金属被弯折时的冷硬。指尖在身侧平平伸直,指腹贴着裤缝,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压得稳稳的。眉骨在灯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恰好遮住右眼角那颗极淡的泪痣,只剩眼尾的锋锐像没出鞘的刀。
“只是补充了真实数据。”度春松开捏着丝巾的手,指尖在身侧蜷了蜷。他把文件递过来,“他不会发现的,助理的邮箱密码还是您去年帮她设的生日。”
度留真看着那份文件,突然想起他从小到大的样子:帮她改竞赛论文时,会故意在正确答案里掺个错漏,逼她自己发现;替她挡掉麻烦时,总能找到最“反常规”的路径,偏不按她预设的牌理出牌。
“小春,”她开口时,声音里的冷硬化了些,像冰棱融成的水,却更刺骨,“我的事,不用你插手。”——她本打算等王杰豹签了合同再反手甩出证据,让他在最得意的时候摔得最惨,这下倒被他提前掀了桌子。
度春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极亮的光,那是种近乎复刻的、属于度留真的笑容,带着点“一切尽在掌握”的漫不经心。“但您会吃亏。”他说,指尖轻轻敲了敲文件上的某个条款,“您的规则里,没说不能帮您规避风险。”
他算准了她。算准了她虽然反套路,却从不接受“被动吃亏”;算准了她的规则里,“血亲”这两个字像道隐形的刻度,永远比“外人”更靠近中心。
度留真抬手时,手腕没怎么用力,指尖却带着酒气的热意,像带着钩子往人皮肤上落。耳光落在度春脸上的瞬间,声音不响,却带着种慢悠悠的压迫感,像用刀尖在纸上划开第一道印子。几乎同时,鱼缸里的银龙鱼突然集体撞向玻璃壁,“哗啦”一声,水花溅到两人脚边,带着股咸腥的潮气。
“孽障。”她的声音裹在水汽里,黏糊糊地贴过来。目光没看他,也没看鱼缸,落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却比直视更让人发怵。
度春没躲,甚至在她抬手时微微抬了下下巴。他慢慢抬手摸向侧脸,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极轻地顿了顿,不是疼,是在丈量这力道里藏着的意味。随即放下手,指腹在裤缝上蹭了蹭,像在掸掉不存在的水珠,动作平静得像在接一份盖了公章的文件。
“我以为,”他看着她,眼底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清晰,像在反复确认一道算错的公式,“您的规则里,血亲永远在范围之内。”
度留真没再说话。转身时,被他勾过的那条丝巾流苏断了,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截被剪断的线。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一楼,镜面门缓缓打开,映出她身后的度春。他还站在原地,短发被溅上几点水珠,在走廊灯光下亮得惊人,像在她画的刻度盘上,突然多出的、不属于任何区间的新坐标。
原来最懂她的人,是度春。而她自己,倒被这“青出于蓝”,打了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