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地球》怀镜川

4、红雾

　　空间似乎被凝结，静得只能听见钟表转动的声响。

　　钟寻山也有些讶异，他从一开始就保持微笑的脸上，多了一丝疑惑，皱眉盯着安宴看。

　　钟表跳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钟寻山再次抬头看向某个隐秘的角落。

　　旧物修复馆里墙上挂着的、桌上摆着的、地上立着的，大大小小百支各式各样的钟表，一个接一个的加速跳动，发出机械摩擦的声音。

　　“咚——！”

　　头顶的某个角落里传出一声钟响。

　　“钟伯！”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楚佑钧声音有些急切，“你听到了吗？”

　　钟寻山“嗯”了一声，手中紧握的钟表差点脱手，视线从那个角落转回安宴身上，脸色大变，声音也随之提高：“这是？”

　　一直死死盯着两人的云江舟，在钟寻山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凝重，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怀里的安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发光”了。

　　不是她的那股乳白色光晕，也不是最初看到楚佑钧身上的那种银黑色金属光泽，而是猩红、粘稠、边缘不清晰的某种无实体雾状丝线，正透过安宴单薄的衬衫从胸口处往外攀爬、向上蔓延。

　　“安宴！醒醒。”云江舟的声音彻底变了调。

　　她甚至无法从自己已有的知识范畴里找到精准度的形容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

　　“这到底是什么？”她说话的尾音在颤抖，眼睑底部泛着红。

　　钟寻山观察着安宴胸口处向上蔓延的红色雾状丝线，脸上的皱纹走向乱做一团，眉头深锁，用无声作回应。

　　四周钟表跳动和旋转的速度在加快，钟寻山低头盯着手里一直握着的钟表，大拇指不停摩擦表盘，“东南方向。”

　　随后他抬起头对着楚佑钧继续说道：“暴动了。”

　　楚佑钧闻言，没有多余的一句问询，如同被什么按下开关一样，身上立刻浮现出一层坚硬、流动着的液体金属光泽，在他周身形成盔甲。

　　他身形刚要动——

　　“等等！”钟寻山厉声喝止，“它在移动！”

　　楚佑钧重新站定，歪着头看钟寻山，面上有些惊讶，周身的液态金属如水波纹一般强烈震动了一下，他沉声说道：“移动？它怎么会临时变更方位？”

　　钟寻山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看向安宴胸口处还在疯狂往外滋生的红色雾状丝线，过了一会儿说道：“也许，是因为她。”

　　云江舟：“什么暴动？Ta是谁？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头发越来越散了，一大缕一大缕的挡住脸前，也没有去管。

　　无边的黑洞涌来，她第一次意识到“未知”有多么让人恐惧、多么让人失控。

　　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能更紧地、更紧地抱住昏迷的安宴，将全部注意力调控到钟寻山与楚佑钧身上，试图找到破绽。

　　甚至没有留一丝注意分给自己。

　　在她没有注意的间隙，她身上的那股乳白色光晕剧烈涌动，再一次从烟雾状凝聚成了实体，紧紧包裹着她整个人，给她套上了一层隔离衣，将她笼罩在内，与外界切断。

　　四周变得安静下来。

　　云江舟低头看着安宴，安宴身上的红色雾状丝线已经停止了向上攀爬，开始在向中心聚拢，似乎在形成某种形状。

　　她仔细观察着那丝线，一路顺着丝线看向安宴的胸口，那形状，有些熟悉……

　　心脏！

　　是心脏！

　　若不是此刻安宴还在她怀里，云江舟甚至想要跳起来敲打自己，她怎么能忘了……

　　她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立刻按下了一串数字，屏幕上显示着“正在拨打中”，耳边能听见嘟、嘟、嘟的声音。

　　但不知是她的电话没有信号，还是对方的，电话始终无人接通。

　　她又按下了重播键。

　　云江舟捏紧手机，低头再次看向安宴，却惊奇地发现，安宴胸口处蔓延出来的红色雾状丝线，与她周身那股乳白色光晕好像产生了某种链接。

　　乳白色光晕包裹上雾状丝线，顺着丝线一路走，似乎想要努力扎进安宴的胸口里，而那些丝线也随着光晕的流动一点一点退回胸口。

　　电话依然没有被接通。

　　“嗯……”

　　但安宴醒了。

　　“安晏！”云江舟立刻直起身来，一条腿跪在地面上，另一条腿的小腿立起，与地面形成九十度，扶着安宴靠在自己支起的大腿上，帮她拨开脸颊上的碎发，随后单手按住安宴的脖颈动脉上，数着她的脉搏，“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安宴眼神涣散，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又张了张嘴，“没事，”声音格外嘶哑，“我又晕倒了？”

　　云江舟跟着安宴的脉搏跳动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安宴看向云江舟凌乱的头发和皱到弯曲的眉毛，她伸手帮云江舟扶了一下滑落到鼻梁中段的眼镜，把散落的头发重新别在她的耳后，随后撑着地挣扎起身。

　　沉默许久的钟寻山忽然出声：

　　“顶楼。它来了。”

　　随着他的话落，一旁的楚佑钧没有丝毫迟疑，身形一闪，在原地消失，就那么突兀地不见了。

　　安宴和云江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震惊。

　　二层工作台前的几个旧物修复馆员工都在低头干着自己的事情，有人埋头于修复台和旧物较劲，有人在记录台前翻着发黄的簿册，也有人不停擦拭摆弄着工作台上的钟表，但就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出声音，更没有人关注过她们这边的动静。

　　安宴看着楚佑钧消失前站定的位置，手掌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心口不知为何有些热，她垂眸，眼睛有节奏的眨着：

　　“姐，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我……”她说话断断续续，“但……我不确定，但……感觉有什么声音，但……在催我……好像有什么东西急迫的需要我……”

　　心跳的节奏越来越乱，她的眨眼节奏也越来越乱，她猛地抬起头看着云江舟，近乎求救的声音：

　　“姐……”

　　云江舟一直盯着安宴被按着的胸口，听到她叫她，也抬起头和她对视，微小的幅度点了下头。

　　然后抬头对钟寻山说，“顶楼，在哪？”

　　钟寻山握紧手里的钟表，浑浊的眼睛在面前的两个女孩之间来回移动，然后侧过身去，抬手指向二层深处一个角落，对她们说：

　　“去吧。如果你们能看到顶楼，那么，一切的真相都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顺着钟寻山手指的方向看去，黑乱一团的角落里除了蒙尘的纸箱，和一些废弃的研究仪器外再没有其他。

　　安宴急切地在那堆纸箱与仪器中扒拉来扒拉去，胡乱的把东西扔在一边。

　　云江舟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那面墙。

　　“看。安宴。”云江舟低声对安宴说，也像是在对自己下令，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与冷静，声音不大，在四周百支钟表的噪音中几乎要被吞没，“用心，看它。”

　　安宴闻言停下胡乱翻找的动作，她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所有感知都投向面前的墙壁。

　　胸口处猩红的雾状丝线再次出现，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伏，竟然开始向着面前的墙壁蔓延。

　　起初，什么也没有。

　　眼前一片黑暗里只有灰尘和絮状物在微弱光线下漂浮的轨迹。

　　很快，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荡漾，墙壁好像被融化了，敞开的墙壁背后不是砖石，在那堆破纸箱和废旧的研究仪器之间，敞开了一个通道。

　　“看到了！”

　　安宴低呼，心脏剧烈抽搐，那些红色雾状丝线顺着敞开的通道继续往里蔓延，一股力量将她往里拽，让她站立不稳。

　　云江舟睁着眼，眼见那些丝线的蔓延，她倒抽一口冷气，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这超现实的景象依旧让她头皮发麻。

　　身后，钟表集体失去了机械控制，疯狂的转动噪音达到了顶点，尖锐刺耳。

　　她上前一步，握住安宴的手。

　　“走！”

　　一瞬的眩晕感后，安晏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歪头避开迎面的风，睁开眼，脚下只差一步就是“悬崖”。

　　这所谓的“顶楼”，它居然真的就是顶楼。

　　此刻，安晏拉着云江舟，两人就站在旧物修复馆三楼的楼顶之上。

　　她往前看，楚佑钧的身影在面前。再往前看，在他的对面，一个巨大的、泛着银光的、还在不断往外冒出热气的工业用烧锅炉，杵在地上。

　　“锅……炉？”安宴拉着云江舟，三步做两步就走到了楚佑钧身侧，“这怎么是个锅炉啊？”

　　安宴松开云江舟的手，径直往那锅炉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回头笑着跟两人继续说话，声音中透着轻松与调侃：

　　“想过要面对一只巨型深海八爪鱼，也想过面对一具3米高的钢铁擎天柱，甚至想过面对一个无实体的恶鬼幽魂，想着，不管要面对什么怪物，只要我们姐妹俩出手，一切不在话下。”

　　说着话，她已经走到烧锅炉的旁边，用手敲了敲锅炉炉身，滚烫的触感让她瞬间抽回手。

　　“那个……小楚同志啊，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这个锅炉是个怪物吧？”

　　安宴单手叉着腰，脚尖立起作站立二郎腿姿势，斜斜依靠在锅炉冰凉的底部支架旁。

　　“安宴！”云江舟站在原地对着她喊：“你回来，别乱动。”

　　安宴轻轻“切”了一声，刚要往回走，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她使劲蹬了蹬腿，一步也迈不动。

　　低头一看，锅炉的铝合金支架，缠绕住了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