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叫我兔子就好

28、光与影

　　“雨晨，又去找你那刚从国外回来的小男友啊？”舍友贴着面膜含含糊糊问道。
　　“唰唰”，上铺的窗帘里探出两个竖起耳朵的脑袋。冯雨晨抓起桌上的泡芙往两位嘴里各塞了一个，转头又对舍友道：“贴面膜时别说话，小心长皱纹。”
　　有了零食的安抚，宿舍恢复到了原先的清静。冯雨晨突然有些想念秦思娴。如果是她，不会问这些。
　　国外的开学日比国内要晚。这给了王凯表现自己的机会。冯雨晨妈妈前脚才收拾完寝室出门，后脚一大袋奶茶就被外卖小哥送了上来，温的冰的都有，备注是请多照顾下我们家雨晨。
　　然后冯雨晨就成了宿舍第一个被记住名字的人。在舍友们的大力宣传下，文学系175班都晓得，新入学的冯雨晨自带一个高中时的追求者，人不傻，钱还多，目前留学中。
　　哪怕冯雨晨再三强调，自己不喜欢王凯，但所有人都觉得，按王凯的缠人程度，冯雨晨迟早会松口。
　　这让冯雨晨很烦躁。她打开□□，给秦思娴发了条信息：“这周末我们聚聚？”
　　“好啊，刚好思思前不久来上海拍了艺术照，这周末选片，我们一起？”秦思娴回得很快。
　　沈思思运气很好，遇到了匹配的骨髓，等病好后的第二年参加了高考，上了浙省某所二本学校。秦思娴曾经打趣说，她们宿舍凑齐了江浙沪包邮区。所有人都默契的没再提起李琳。
　　“那我周六早上十点这样高铁站接你们。”冯雨晨心情好了些。
　　秦思娴回了个乖巧等待的兔子表情包。

　　高铁到的准时。沈思思一手挽着秦思娴，一手搂着冯雨晨，叽叽喳喳从学校的水课吐槽到又莫名失踪的外卖。冯雨晨也点评了几句自家辅导员。秦思娴在旁边微笑听着，没有插话。沈思思问道：“思娴，听说有人为了跟你抢奖学金举报你不团结同学，事情过去了吗？”
　　“已经解决了。”秦思娴轻描淡写道。
　　冯雨晨有些挫败。秦思娴上了大学后总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不跟她们诉苦，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让人无端端的感觉有些疏离，像极了她从前见过的某个人。只是她已经不记得那人的模样，只留下脑中那抹极淡的影子。

　　周末的快乐在看到成片的那刹那破灭了。照片上的沈思思妆容浓到看不出五官，肩很宽厚，连身上那套斥巨资租的白色礼服都显得廉价了。
　　摄影师还在一旁振振有词：“你本来有些胖，又选了露肩的衣服，当然出不来效果咯！”
　　沈思思病好后胖了很多，用了各种办法，还是没能瘦下来。她皱眉：“那你们拍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以为她自己知道。”摄影师翻了个白眼，在看到冯雨晨时他眼睛明显亮了亮，“美女，要不要拍套照片？我们最近布了新的棚景，只要你愿意把这套照片借给我们做宣传片，我们可以给你免单。”
　　沈思思默默松开了冯雨晨的手。冯雨晨恼道：“你别岔开话题，先解决问题再说！”
　　“我们只是摄影师，又不是整容医生。”摄影师撇嘴，“要好看也得看看自己底子。”
　　冯雨晨正打算回嘴，摄影师突然冲后面热情道：“凯哥！”

　　这个耳熟的称呼让冯雨晨身体不由得一僵。果不其然，是王凯的声音：“又有新客人来？”
　　他和摄影师寒暄了几句，转头看到冯雨晨有些惊讶：“雨晨，你怎么在这儿？”随后，他不由分说的把冯雨晨推到了摄影师面前：“来来来，认识一下，我女朋友，复旦高材生。”摄影师嬉皮笑脸：“嫂子好！”
　　很理所当然的语气，根本没有过问过冯雨晨的意见。简单的就像向朋友介绍自己新买的手机。冯雨晨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去年中秋，舍友拉了冯雨晨去操场，说班里通知要中秋聚会。结果等冯雨晨到后，发现摆了一地的红玫瑰，以及站在中央的王凯。王凯说了什么冯雨晨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周围一群人起哄着：“答应他！”不论冯雨晨怎么解释都没用，甚至还有人在旁边劝说不要太过于任性。冯雨晨推开人群就跑，为此班上还多了很多流言。
　　眼看着王凯要搂上自己的肩膀，冯雨晨下意识想要甩开。王凯眉头一皱，半强硬的揽住了她低声道：“雨晨，我兄弟看着呢，给点面子。”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坚定又有力的掰开了王凯，是秦思娴。她冷淡道：“面子是自己挣的，可不是靠骚扰女生给的。王凯，你不能强迫冯雨晨做她不愿意做的事，这是基本的尊重。”
　　“关你什么事？”王凯勃然色变。
　　秦思娴拉过冯雨晨：“雨晨是跟我一道出来的，我当然要让她开开心心的度过一个周末。”
　　摄影师一看情形不大对，忙上前打圆场道：“凯哥，咱别跟几个女生一般计较。她们刚还说我拍的照片不好看。男人嘛，多包容些。”
　　秦思娴晃了晃手上的手机：“可是我们好像不大需要这种包容。我已经打了消费者热线，如实的帮思思说了下她糟糕的拍摄体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离315没几天了。”
　　每年315晚会都会抓一批典型。摄影师脸色很难看。王凯强压下怒气问道：“同学一场，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起同学，你别忘了，我为什么在高中前两年被所有人排挤。”秦思娴好心提醒道。

　　冯雨晨当然清楚。王凯初升高时是难得的加分生，靠着全国编程大赛三等奖进的天河。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炫耀，半路就杀出个学费全免的秦思娴。
　　为此，他还特意跑到了秦思娴面前放了话：“中考算不了什么，下次月考我肯定超过你。”像极了挑战武林门主的侠客。
　　打败门主的不是侠客，而是可怕的数理化。努力在天赋面前渺如尘埃。第一次月考，第一次季考，乃至期中考，秦思娴都只在中游徘徊。
　　一次语文课，老师进行趣味问答，说要用古诗文来形容班上的某位同学。王凯第一个举起了手：“我觉得秦思娴特别适合《伤仲永》。”
　　出口成章的仲永终究泯然众人，秦思娴全免生的光环黯淡而可笑，非常之适配。李宇笑得连锤桌子，哪怕老师再三喝止也没用。
　　秦仲永的外号跟了秦思娴整整两年。
　　“因为你，我成了一班最大的笑话，但你救了平安，我俩也算扯平。思思和你朋友，可从来没有过交集。我们诉求很简单，全额退款，删除底片，外加道歉。”秦思娴盯着两人。
　　沈思思眼中已经蓄上了两汪泪，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默认了秦思娴的做法。王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冯雨晨。
　　三年时光在眼前飞掠而过。冯雨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思思，算了吧。当年募捐，是王凯组织的。”
　　沈思思含了半天的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她哽咽着冲秦思娴点了个头。秦思娴叹了口气，去一旁打电话撤了诉。冯雨晨拥着沈思思离去，路过王凯时，她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这是最后一次。”

　　三人的难得聚会草草结束。哪怕冯雨晨给沈思思联系了一家口碑很好的写真馆，帮她买了消费券，她依旧无精打采：“算了吧，你先退了，也没太大意思，我回去了。”
　　秦思娴也说学校有事，退了宾馆的房，改签了高铁。临走时，她对冯雨晨说：“从前我脸上有痘，王凯当众问我是不是麻风病人。我觉得今天的思思应该和当年的我一样，不大开心。我们不是逼你在友情和爱情之间做选择，只是我们都没法和王凯相处。”
　　回到宿舍的冯雨晨蔫巴巴的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刷着短视频。秦思娴说的爱情有点太过于严重，她只是放不下。说着看见王凯就烦，但王凯真出国关机时，她总觉得身边清静得让她不适应。
　　舍友正在旁边打趣一个来串门的女生：“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就图书馆遇到的。”女生大大方方的说，“他问我借图书证，然后顺便加了个□□。”
　　“那，雨晨呢？”舍友问道。

　　思绪回到了高一。天河跟小学一样，要求学生每天必须别校徽。冯雨晨刚开学有些不适应，忘记带了。好巧不巧，那天学校安排了值日生站岗检查。
　　如果真被抓了，估计还得拉去升旗时做检讨。这也太丢人了些。但如果回去拿，晚自习肯定得迟到。冯雨晨陷入了两难。
　　栅栏里丢出了一个徽章，清脆的落地声。冯雨晨回头，看到一个男生冲她笑笑。下一秒，值日生的叫声响起：“站住！校徽呢？你哪个班的？”
　　男生撒腿就跑，值日生追了上去。冯雨晨赶紧捡起校徽别上进校，顺利通关。
　　班上人多，好多冯雨晨还叫不上名字。她拿着零食和校徽找到了那个男生，却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那男生却毫不介意，笑得肆意：“我叫王凯。我不缺零食，我缺个同桌。不知这位同学能不能答应我这个请求？”
　　少年像极了夏日的骄阳，桀骜而张扬，是高中三年极亮丽的色彩。
　　冯雨晨回过神，低声说了句：“太久了，我忘了。”
　　字打了又删，对方一直显示输入中。冯雨晨犹豫了很久，还是发了条信息：我们明天下午谈一谈吧。
　　对面几乎是秒回：好，你们学校附近的咖啡馆。

　　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早上起来时眼下有淡淡的两片青色。冯雨晨特意化了个淡妆，又换了条新裙子，这才去赴约。
　　咖啡馆是新开的，在一幢四面玻璃的木屋里。外面绿植青葱，阳光透过落地窗撒在原木风的桌上。黑陶瓶中的矢车菊开得清丽。很幽静文艺，可偏偏不是冯雨晨喜欢的。她更喜欢去一些有烟火气的苍蝇馆子，吆喝声热闹到让人心安。
　　王凯早早等在了里头，见冯雨晨到，绅士得拉开椅子，又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推到她面前：“这家咖啡味道蛮醇厚的，你应该会喜欢。”
　　“我不喜欢。”冯雨晨扯了扯嘴角，“你明知道的，我更喜欢果茶，却还约了我到这儿。”
　　王凯放在桌上的手攥紧，青筋凸起：“果茶太便宜，不够高级，不适合你。”
　　“王凯，你什么都要高级的。高中时球鞋要选最新的，留学时国家要选最好的，连追求对象也要选长相成绩家境俱佳的。”冯雨晨叹气，“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真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这种条件。”
　　王凯想要辩解，冯雨晨冲他摇了摇头，继续道：“从前你跟我说思娴私底下到处说我清高难相处，可是我上回问过思娴，她说她从来没说过。她一贯不屑撒这种谎的，我知道。”
　　谎言被揭穿，真相暴露无疑。王凯嘴唇动了动，终究面色灰败的挤出了两个字：“抱歉。”
　　“你不喜欢别人比你强，你受不了思娴比你更出风头，所以你暗中引导学生们孤立她。”冯雨晨语气里满是疲惫。下一句话她没说出口。她查了沈思思拍照的写真馆，王凯是股东。她知道王凯的成人礼是张50万的定期存单，王凯跟她炫耀过好几次。至于王凯为什么撺掇他朋友这样打击沈思思，无非是沈思思跟她走得太近。妒火是种很可怕的东西，王凯巴不得自己众叛亲离，好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眼前。
　　总是这样。一切都必须听他规划，从出去吃什么东西到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他的附庸。第一次表白的第一句话就是“雨晨，你穿这件衣服不好看，下回换一件。”
　　“雨晨，这些我都不能否认，我很希望你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没人会比我对你更好！”王凯慌张道，“我知道你想开摄影店，我一直想把它当做你二十岁的生日礼物送你。可是雨晨，你关系好的人太多，我们出去聚餐，秦思娴一个电话就能把你喊走；我找你看日落，你却在和沈思思逛街。你的空闲时间都被别人分了去，很少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长相和身材从来不该是攻击一个女孩子的理由。你要做的是把自己变得更好，而不是试图把比你耀眼的人拉入泥沼。”冯雨晨一字一顿道，“我觉得，我们一点也不合适，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在嘴边的话终于说了出口。可能是因为咖啡的热气太冲，冯雨晨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她抓起包快步离开，浑不顾后面哀声道歉的王凯。
　　加好友要填好多信息，但删好友只要按下那个红色按钮。冯雨晨犹豫了一下，把王凯拉进了黑名单。
　　眼前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她看到那个骄傲的男生别别扭扭把一包话梅放到了自己桌上：“刚不小心多买了一包，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吃了？”下一秒，男生又露出惊恐的神色：“老师，是冯雨晨问我们宿舍借的电话，我不知道她干了什么，跟我没关系啊！”
　　他对我很好，但他也背叛过我；他对别人很坏，但他本质上也不是多坏的人。他很喜欢小动物，也不吝向没他过得好的人释放善意。不管怎么样，以后我再也不会去见他了。冯雨晨心里钝痛的闷。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上剥离。她蹲在马路边，低声抽泣着。
　　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背后是缩成了小小一团的阴影。要朝前看，冯雨晨。她在心里对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