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反抗 ...
-
周一一大早，闵秀慧就将凌小芊从沙发上拎起来，催促她好好打扮一番，又将精挑细选的衣服往她身上套。
凌小芊睡眼朦胧，迷迷糊糊戴上眼镜，盯着挂钟瞳孔放大：“妈！这才五点啊！”
闵秀慧点点头：“昨天都见家长了，我看他对你也有点意思，今天肯定要来接你上班的，你不得好好准备？”
凌小芊挣扎着从领口钻出来，头发乱得像鸡窝：“我们连关系都没确定，他那种精明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镜子里映出凌小芊眼下两片乌青。昨晚她翻来覆去想到凌晨，终于决定结束这场相亲。文济确实条件不错，但他功利心太强了，不管是对事还是对人。相亲以来，他对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目的明确——初次见面喝咖啡，觉得不错才继续花钱；看电影考察专注力，跑步考察体力，做手工考察动手能力……昨晚见家长更是多方面衡量，同时还明确点出“贤妻良母”的伴侣需求。最重要的是，他太自以为是了。跟他在一起，她感觉不到人与人之间最起码得尊重。
她正琢磨怎么开口，闵秀慧已经往她脸上扑粉：“你这孩子懂什么，昨天他都来见家长了，肯定对你有意思！”凌小芊张了张嘴，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七点半的公交站人潮涌动。
闵秀慧频频张望路口，直到凌小芊上车都没等来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公交车启动时，凌小芊透过车窗看见母亲垮下的肩膀，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
手机震动，闵秀慧发来消息：“你主动问问文济上班了吗？发个‘想你了’也行啊！”
凌小芊直接锁了屏幕。
到了单位，凌小芊去办公室取件时，文济正站在复印机旁整理文件。她低头快步走过，却听见他公事公办的声音：“上周的经费申请表需要补盖章哈。”连个眼神都没多给，仿佛他们除了上下级并无任何关系。
回楼上给沈科送文件，他正端着保温杯在办公室里溜达，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小芊啊，文主任跟你相处不错吧，前两天我们一起配林局打羽毛球，他还提到你了呢，说你文静贤惠，是个不错的女孩呢！”
下班时分，她远远看见文济站在单位大门口的梧桐树下，旁边是那辆电动车。见她出来，他快步走过来，却又刻意保持半米距离：“这边人多眼杂，我们走到前面路口再上车？”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沈科长说女孩子都介意被议论……而且你之前又饱受谣言困扰……”
凌小芊突然觉得可笑，攥紧包带打断他：“不用了，我习惯坐公交。”
文济却快走两步在她身后说：“从前就是单纯的同事，一起走没什么，现在不同了，咱俩——”
公交恰好到站。凌小芊半只脚踏进去，转头看他，微笑着：“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吧，您还是我的主任。我先走了，再见，文主任！”
摇晃的公交车里，凌小芊把编辑好的信息看了又看：
文济，经过慎重考虑……
拇指在发送键上方悬了许久，最终息了屏。窗外掠过的槐花树影投在她脸上，像一道道抓痕。
--
推开家门就看见母亲阴沉的脸色，餐桌上摆着凉透的炒青菜。
“文济送你回来的？”闵秀慧的质问劈头砸来。
凌小芊把钥匙扔进玄关的塑料盘，叮当一声响：“我跟他结束了。”
“什么？！”闵秀慧猛地站起来，凳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女儿面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再说一遍？”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凌小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不合适？”闵秀慧突然冷笑起来，那笑声让凌小芊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前几年你想跨专业考研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还不是得听我的读继续读文学硕士，要不考编时你专业限制，连报名都没资格！”
凌小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些深夜里偷偷浏览的音乐学院网页，那些写了一半又删掉的自荐信，那些写满笔记却只能锁在抽屉里的音乐系专业书……都只是想想而已。
她从来不敢真的去做。
“高中的时候，”闵秀慧的声音突然放轻，却更让人毛骨悚然，“你躲在被窝里哭，说想参加艺考，上音乐学院，”她伸手抚平女儿衣领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现在呢？要不是我坚持让你考编，你能有这么体面的工作？”
凌小芊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想起那个被母亲撕碎的艺考报名表，想起自己偷偷买来又原封不动退掉的古筝教材，想起每次经过琴行时加快的脚步……
“文济多好的条件啊，”闵秀慧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手指轻轻抹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妈都是为你好。你看看你郑卉，那么任性，为了个音乐，又是退学又是离家出走，现在落得什么下场呀！工作也没了，还添了一身的病，最后孤家寡人漂在异乡——”
“可是我不喜欢他！”凌小芊鼓起勇气抬头打断母亲，她不愿听她诋毁郑卉。可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变成一声呜咽。看着母亲瞬间阴沉的脸，最终还是低下头：“我……我是说……”
“喜欢？”闵秀慧嗤笑一声，“从你相亲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诉过你，结婚不是找心动，是找可以搭伙过日子的伙伴，”她语重心长，一副慈母模样，“‘喜欢’不当饭吃，男人有本事有格局才能让你过好日子。音乐也是，你可以喜欢它，但不能当成事业去做，只能是消遣而已，否则就要吃大亏！”她突然拽过凌小芊的手腕，“你看看你这身打扮，哪件不是我挑的？这些年，妈给你安排的路，哪条走错了？”
凌小芊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她想起自己偷偷收藏的那些古风专辑，想起那些不敢公之于众的歌词手稿，想起今天在公交车上编辑好又删掉的分手短信……所有的反抗，都只存在于想象中。
“我先去洗澡。”她转身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门外传来闵秀慧沉重的叹息声“我和你爸每天这么累，你让我省点心吧……”
逼仄的卫生间成了唯一避难所，她坐在马桶盖上，眼泪把手机屏幕淋得模糊。凌小芊把脸埋进湿透的纸巾，门外母亲的话像把钝锯子在锯她的心脏。
“草台班子”及时递给她救命稻草：郑卉将《杏雪酿春》的战报图发在群里，那是《花间酒》系列讨论度最高口碑最好的一首。
凌小芊红着眼睛留言祝贺，还发了个可爱的表情。
果果则调侃说“芊谦”组合的首发曲一定能超越《杏雪酿春》。
紧接着，便收到杜子谦的私聊，他下周回林海，问她有没有时间去他的工作室坐坐。
凌小芊抬手抹抹眼睛，泪水被擦干，眼前顿时清明许多。她答应了他，并主动约了时间。接着，将之前编辑好的小作文删改一番，给文济发了过去：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和你说清楚。你是个很优秀的人，稳重踏实，但相处下来，我总觉得你选择我只是因为“合适”，而不是真的想了解我这个人。
记得那次我说喜欢古风音乐时，你却大加贬损。古风音乐始终是我的精神寄托，它于我不仅是兴趣，是我人生里顶顶重要的东西。
还有看电影那次，你直接在座位上接电话。可能你觉得无所谓，但任何创作都值得被尊重。这些小事让我明白，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太一样。
我有自己热爱的事业和梦想，不需要谁来“陪”我打发时间。与其勉强磨合，不如及时止损。谢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帮助，不管是办饭卡还是办公室丢件，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祝你早日找到真正适合的人。
她从马桶上站起来，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嘴角却挂着乖巧的微笑——那是二十多年来，她最熟悉的表情。
她收敛嘴角，垂眸思考一会儿，重新笑了笑。
从前，或许不是闵秀慧太强势，而是她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把自己的人生交给别人，就不用害怕承担失误的责任。就算人生搞砸了，也能堂而皇之地说一句“都怪你，要不是听你的，也不会……”
可她忘了，得到豁免权的同时，也失去了决定权。
她拍拍并不宽阔的肩膀，她要扛起属于自己的人生。
不是反抗别人，是找回自己。
--
第二天清晨，她揉着惺忪睡眼拿起手机，发现凌晨一点多文济发来一条简短的回复：“方便语音聊聊吗？”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任何情绪化的字眼，就像他平时批阅公文一样公事公办。
凌小芊咬了咬下唇，回复道：“抱歉，想说的话可以打字说。”
然而，直到她洗漱完毕准备好早餐，对话框里依然空空如也。
凌小芊将早饭一一摆上茶几，凌贯华正看着手机剥咸鸭蛋。
“小芊，”他突然开口，碎蛋壳和瓷盘碰撞，唰拉作响，“关于你和文济……”
凌小芊握筷子的手一僵，热粥腾起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眼镜片。
“我和你妈商量过了，”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们也不多说什么。”
但凌小芊分明看见，父亲手背上暴起了青筋，蛋壳被他捏得粉碎。
接下来的日子出奇平静。
局里跟班学习的最后期限临近，凌小芊开始整理半年来的工作档案。偶尔在走廊遇见文济，他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点头，没有解释，没有纠缠，没有疑问，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段尴尬的相亲史。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反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