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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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村马上到了哈，要下车的收拾东西准备！”
五十来岁的检票员大婶单手撑在椅背上，背对车头，面朝乘客大声叫喊道。
“滋——”
她话音刚落下，蓝白外壳的老式客车就摇摇晃晃地在村头停下。
刹车带来的惯性，让原本靠在椅背上浅眠的人差点倒栽出去。
“砰——”车门开了，尹清川搓了搓脸，惊魂未定。
“打瞌睡的都莫睡了，看哈国人要不要下车！”检票员从车头走到车尾，不厌其烦的挨个儿提醒。
“请问玉山村是在这里下车吗？”尹清川从包里翻出车票给她看，紫红色的车票，上面标明了从景水县到玉山村，检票员匆匆一瞥，猛地拍手。
“搞快点儿，妹儿！就是这哈儿下！”
“好的，谢谢。”尹清川听了个大概，明白自己应该到了，背上包，拎起行李箱就往外走。
过道狭窄，尹清川怕挤到别人，所以走得格外缓慢。
“来来来，我帮你。”
检票员大婶看不下去了，直接一把接过尹清川手里的行李箱，另一手推着她的后背。
“你只管往前走，箱子我帮你提下去。”
“谢谢您！”尹清川不好意思地捏紧背包带子。
“莫说那些。”大婶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将行李箱搬下车，靠在车门上问。
“妹妹东西都检查好了没有，别拿落了！”
“没问题了，谢谢姐姐。”尹清川接过行李箱，比了个ok的手势，客车这才缓缓启动，晃悠悠的消失在视线中。
下午三点，太阳依旧发挥稳定，灼热的阳光几乎能把人晒焦，尹清川擦了擦脸，汗珠渗进毛孔，她的脸一阵一阵的刺痛。
“还好带了伞。”尹清川庆幸自己临行前把伞装进了包里，这样热的天，她还有好一段路程要走。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她看了一眼来电人，按下接听。
“清川，你到了没有啊？”电话那头喧闹嘈杂，段成月的声音传来模糊不清。
“小姨，我已经下车了。”尹清川没办法做到一边推行李箱，一边撑伞，同时打电话，她站在原地想快点把这通电话打完。
“我猜你这个时间也该到了。”段成月语速很快，隔着电话，尹清川都能明显感觉到她话语中的焦躁。
“清川，你还记得去老房子的路吗？我学校里突然有急事，今天恐怕接不了你。”
段成月摇下车窗，外面车队堵成一条长流，前后接近半个小时，挪动的距离还不超过30米。
段成月心情烦躁，关上车窗直叹气，她们这样的打工人是没资格拥有美好假期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打电话。
“你要是不记得了，就待在原地不要动，我找个人过去接你。”
“不用了，小姨。”尹清川站在护栏边用手给自己扇风，高温让眼前的空气都扭曲，她手中的伞柄已经开始发烫。
“我还记得路，你不用找人来接我。”
“好，记得路就好。”段成月无奈又愧疚，但她也确实没办法了。
“路上要是有问题，记得随时给我打电话！要是忘了路，就问问其他人，都是一个村的，彼此都认识。”段成月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道。
“小姨，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才成年，怎么不是小孩子。”段成月心情稍微好转，在微信上给侄女包了个大红包。
“乖！等小姨忙完，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小姨！路上注意安全！”尹清川领了红包，发了个小猫亲亲的表情，而后挂断电话。
眼前的公路七拐八拐，尹清川凭感觉推着行李箱往记忆深处的位置前行。
从村口到老家，中间的公路大致呈倒s型，公路的护栏外是高低错落的梯田，青葱茂盛的玉米地占据主要地位，偶尔也穿插一片橘子林。
头顶有烈日，也有浓密的绿荫，路上时不时吹来一阵风，虽然是热的，但胜过没有。
被汗水打湿的碎发黏在脖子上，风一吹，发梢轻轻扫过皮肤，带来难以言喻的痒意。
路经一户人家，一个剥豆角的老太太盯着她看了很久，估计是在想她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放学了？”老太太忽然开口问道。
尹清川对这个老人没印象，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你是不是段家的姑娘？”老太太眯着眼睛，迟疑道。
因为工作调动，尹清川的父母带着她迁居到了北方，十年间再没有回来过。
尹清川没想到离开这么久，居然还有人记得她们。
兴许是因为小姨的缘故。
“是。”尹清川笑了笑。
“好多年了，都长这么大了。”老太太喃喃自语。
“进屋坐会儿再走吧，太阳热得很。”
“不用了。”尹清川转了转头顶的伞。
“我有伞呢，不怕热。”
老太太没说话，放下装豆角的盆，动作迟缓地站起来往屋里走，尹清川见状，打算往前走。
“别慌走。”还没走出五步远，尹清川就被叫住。她回过头，却发现刚才进屋的老太太手里捧了一大块西瓜出来。
“拿块儿西瓜吃了走，天太热了。”老太太冲尹清川招了招手，她的眼神动作固执，大有一副你不过来，我就过去的意味。
尹清川哪儿敢让老太太跟着她一起在太阳底下晒，她松开行李箱，连忙跑过去。
“谢谢奶奶！”尹清川接过西瓜，冰冰凉凉的，应该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
西瓜入口清甜，汁水四溢，夏天的燥热与疲惫都在这一口中消失殆尽。
老太太脸上沟壑纵横，她伸长脖子给尹清川指路。
“年轻人脚程快，再往前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奶奶你快回去吧，外面太阳大！”尹清川把伞往老奶奶那边靠了靠，她放慢脚步跟在老奶奶身后，直到把人送回了屋子才又跑去找自己的行李。
走在路上，尹清川的心情很复杂，相比下车时的迷茫，她此刻更多了几分期待。
虽然童年的记忆已经模糊，但老人的话和友好的行为，让她对这个阔别已久的故乡重新生出了归属感，就好像这么多年她都没离开过一样。
尹清川想到这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脚下生风。
“姐姐！”
尹清川脚步猛地一顿，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
“姐姐——”小女孩的声音从左后方遥遥传来。
不是错觉，尹清川环顾左右，这条路上除了她再没别人，她犹豫一下，又拖着行李倒了回去。
声音是从这家建在公路旁的院子里传来的，这院子似乎已经荒废，前面铁门紧锁，锁链被铁锈侵蚀，显露出岁月痕迹。
“姐姐！这儿！我在这儿！”
尹清川顺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只见院子的墙头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抱膝蹲坐着。
女孩躲在苦楝树的阴影下，见尹清川过来高兴得大叫。
“喵——”女孩怀里的猫也得救似的喵了一声。
“你这是……下不来了？”尹清川拖着行李走到墙下。
“对！姐姐能不能帮帮我！”女孩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顺溜，她睁大眼睛可怜兮兮的央求道。
“你怎么进去的？”尹清川疑惑，前面的大门分明是锁死的。
“额嘿嘿。”女孩抓了抓头发，抬起手指了指院子深处，红了脸别扭道。
“那里面有一个洞。”
原来如此，钻狗洞进去的。
尹清川没忍住笑了，女孩听见笑声，索性也不害羞了，抬起头，红着脸恳求尹清川救她下去。
院墙超过两米，尹清川一米七三，伸出胳膊勉强能够到女孩的位置。
“你等会儿别乱动，我抱你下来。”尹清川取下包放在一边的箱子上，而后张开手准备去抱女孩。
女孩很配合，怀里的猫也配合，用爪子紧紧的勾住女孩儿的衣领，挂在女孩胸口前。
女孩儿的脚试探性的一点点往下挪，同时她展开两只细瘦的胳膊，慢慢地靠近尹清川的手。
尹清川的右手绕过女孩的腋下，牢牢地护住后背，左手则环过女孩的腿，将人稳稳地抱下来。
怀里的猫被挤到，发出不满的“喵喵”声。
一落地，女孩就立马用掌心托住小猫，小猫有了落脚的地方，也不叫了，温顺的趴在女孩怀里。
“小猫崽？”尹清川有些惊讶。
“对，它还没满一岁。”女孩把小猫捧高给尹清川看。
是一只小橘猫，左后腿和尾巴尖都是雪白的毛发。
“你就是为了它钻洞进去的？”尹清川猜测道。
“嗯。”女孩点点头，解释。
“这家的人很早就搬城里去了，房子没人住。我经常在这附近看见过他们养的猫，肚子很大。我想母猫怀孕了应该会找个熟悉的地方生小猫，所以就想去院子里找一找。”
“他们搬家没有把猫带走？”
“没有。大猫没人喂，就到处找吃的，来过我家好几次。”
“那小猫你打算怎么办？”尹清川追问
“你要养它？”
女孩低头揉了揉猫咪尾巴尖上的那撮白毛。
“嗯，大猫自己都养不活自己，我把小猫带回去，它来我家吃饭的时候还能看见小猫。”
“倒也可以。”一番对话下来，尹清川感觉自己都纯真了许多，她抽出纸巾递给女孩擦汗。
“谢谢姐姐！”女孩眼睛亮亮的。
“你叫什么名字？”
“夏莱，姐姐我叫夏莱！”夏莱嘿嘿笑了两声。
“好名字。”尹清川忍俊不禁。
夏莱哪里会不知道尹清川在笑什么，她脸上的红就没消退过。
“是夏天的夏，蓬莱的莱，不是下不来。”夏莱解释道。
不管是哪一个莱，尹清川都对这名字印象深刻了。
“我记住了，蓬莱的莱。”尹清川止住了笑。
她背上包，拿起伞，夏莱主动抢先握住行李箱把手。
“姐姐我帮你！”
“心意我领了，你推不动的。”尹清川拒绝道，她自己的箱子她自己清楚，这重量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推着走而已，我可以——”夏莱神色自信，她打小锻炼，力气可不是一般大。
她脚步轻松，握住行李箱的把手往前走。
“？”夏莱狐疑地低头看了看，没扯到什么东西，她又抬脚，行李箱不动如山。
夏莱嘴唇嚅嗫，最后还是不信邪，咬紧后槽牙猛的往前使劲儿。
终于动了！夏莱整个人差点被行李箱带得人仰马翻。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仰面朝天，怀疑人生。
不能怪行李箱，行李箱什么都没做。
尹清川看了半天戏，觉得小孩子是真的好玩。
瞧见夏莱挫败的眼神，她笑了，解下背上的包。
“帮我背包吧。”
夏莱又精神抖擞起来，她接过包背上。
太阳在左边，夏莱躲在尹清川拉长的影子里。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从来没见过你！”
“我叫尹清川，清水的清，山川的川，以前住这儿，后来搬走了。”
“那姐姐现在住哪儿？”
一路上，夏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两人居然走了这么久还没分开。
“你家在哪儿？”尹清川皱眉，因为老房子位置较高，周围人家不多，她怕夏莱为了跟着她不回家。
“我家真的还没到，就在前面。”夏莱步履轻快，心情愉悦。
终于，拐过最后一道弯，经过一片竹林，前方出现一道岔路。
夏莱停住，她把包取下递到尹清川手中。
“姐姐，我到家了！”她兴奋地指了指下面那条岔路尽头的房子。
“那就是我家！”
“我也到了。”尹清川面容柔和，她顺着往上那条岔路，看见了记忆中的那所房屋。
“姐姐你住这里啊……”夏莱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复杂，尹清川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下一秒，她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
“姐姐我们住得好近！我后面来找你玩！”夏莱挥手告别。
“好啊。”尹清川一口答应，夏莱这样活力四射的性格很难不让人喜欢。
至少，是她见过的小孩里面最讨喜的。
二人在路口告别，夏莱飞奔着回了家，尹清川走近了这间老房子。
砖瓦混搭房，门前的院子宽敞平坦，洗衣台上还摆了两盆茉莉，被太阳晒的有些发焉。
和记忆中也有不同的地方，比如靠着房屋的那棵足足有两层楼高的李子树，紫红色的李子压弯了树枝，甚至有树枝不堪重负，折断在地，圆滚滚的李子也撒了一地。
她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和隔壁家的孩子一起玩，但是现在隔壁只有一片平坦的菜地，与其说是菜倒不如说是野蛮生长的杂草。
看来是搬走了。
尹清川根据段成月所说，从窗户的缝隙里找出备用钥匙，开了门。
大抵是因为段成月周末会回来住，所以房子收拾得整洁干净。
尹清川上楼，找到自己那间卧室。卧室朝外，采光极好，靠近窗户的位置摆了一张书桌，上面整齐码放了五六本书，台灯旁边还有一盆绿色的多肉。
衣柜里面挂了睡衣，还放了一整套洗漱用品。
段成月在知道侄女要来以后，特意抽出时间布置了这间卧室。虽然家具简单，但是从细节处可以看出她的重视。
尹清川给段成月发了个消息，便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东西比较多，除去必备的衣服鞋子和一些生活用品外，还有一些小物件，不方便携带的的物品尹清川还选择了邮寄，估计要等两天才能到。
她花了两三个小时才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房间空出的空间一一被填满，变得有生气起来。
尹清川小心翼翼地把画取出，这是一副40x50尺寸的油画，色彩明艳温暖，橙红的太阳在即将落入地平线前纵情燃烧，万丈霞光将整片天空渲染，深深浅浅、丝丝缕缕。倦鸟归巢，暖黄的光晕照在林间、照在松绿的草地上，白茅草像海浪一样在晚风中柔柔荡漾、起伏。
故乡在她心中，留下的就是这样鲜亮的色彩，经久不能忘怀。
如果可以，尹清川还想再去这个长满白茅草的地方看一次日落，可惜她那时年幼，记不清具体位置所在。
不过也没关系，她现在已经回来了，有的是机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