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无声镇 ...
-
林禹的手与那只粗糙冰冷的手一触即分。
“喀哒、喀哒。”
张文荣递给他一串钥匙，钥匙分别标注的是办公室、办公桌抽屉和306。
牙齿的摩擦声在寂静中被放大，他收回手，保温杯里突然传出液体晃动的轻微声响，黑板上的血色笑脸融化，最后组成一串新的字：
【明天见。】
林禹看着那三个字，字体张扬，尤其是“见”的最后一笔，带着点上扬的弧度。
其实张文荣根本没打算明天还能见到他吧。
制止了张文荣离开的脚步，林禹把自己的入职材料和签字笔摆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
张文荣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夸张到失真的笑容，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他没有抬手去接，而是先抬起手中的不锈钢保温杯，慢条斯理地拧开杯盖，一股混合着血腥味和某种草药腐朽气味的怪异味道弥漫开来。
似乎是胜券在握，他从容地呷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张文荣才伸出那双干瘦的手拿起材料。他翻阅的动作很慢，灰白色的眼球缓慢转动，仿佛是在仔细审视着每一行字。
这样的淡定一直到他翻到最后一份文件，张文荣的嘴角抽搐几下，脸上的笑终于垮塌下来。
【材料很齐全。】他身后的小黑板上，粉笔字自动浮现，笔画僵硬。
林禹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张文荣看见他笑，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模糊。他牙齿摩擦的声音更大，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愤恨。
这只狡猾的老鼠真是没有一点闯入陌生领地的自觉。
他抬起手，拉开抽屉，取出一支细长的、顶端被磨得尖利的铜针，针身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污渍。又拿出一个印泥盒，在微微蠕动的浓稠红黑色黏液一蘸，黏液仿佛有生命般缠绕在针尖，他捏着铜针，在入职合同的签名处穿刺起来。
针尖刺破纸张又勾出，重复着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撕裂声。
那红黑色的黏液随着他的动作渗入纸张，形成三个扭曲僵硬的字迹——张武盛。
林禹注意到这个名字，眸光闪烁两下。
收回铜针，张文荣又从抽屉里拿出公章，公章的握把处像是一截被切割风干的人类指骨，底座则是深绿色的不明材质。
他把公章按进那盒“印泥”里轻碾，随即抬手将公章盖在刚刻好的签名旁边。
公章抬起。
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圆形印迹。
印迹内的文字是【寂静中学教务处】，但环绕着文字的，并非普通的五角星，而是一圈密密麻麻、缝线般的针脚纹理图案。
【入职手续完成度：100%】
【恭喜您，您已经成为了这所学校真正的一份子。】
冰冷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林禹垂下眼睛，沉默听完播报。
张文荣处理完手续，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抽出入职合同，把剩余材料重重甩在桌上，转身摔门而去。
【这主任上辈子是容嬷嬷吧，签名也用针。】
【何止，公章也是啊。】
【主播是不是查攻略了？】
【真是新人主播，这也有挂？】
【什么是挂？】
【前面的道友，我认得你，修真位面没有这些东西，你可以理解成练气小菜鸟可以无限拿高阶法器。】
林禹抽出神，看见系统弹幕有些不解。
好在系统比较智能，不说话就可以和观众交流。
“给学校新老师办入职手续不是正常流程吗？”开直播以来，林禹第一次回应所谓的观众。
系统根据意念模拟的声音直接串入直播画面，温润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切的困惑。
原主背着一堆入职材料就这么来了，手续显然还没办齐全。
只是，原材料是没有入职合同的，这些东西本就不应该是他一个乙方来准备的。
但这种学校电脑使用情况一般都比较杂，这台电脑里有一份入职合同模板文件，林禹没有办公桌钥匙，其他事情干不了，看着旁边有打印机，干脆就一起打印下来了。
本来让张文荣签字也只是替代掉其他交流而已，没想到真有作用。
【主播声音好好听（打赏：棒棒糖×1）】
【终于能看到老师线后续了（打赏:烟花×1）】
【话说主播很熟悉这一套流程欸，之前也上过学？】
【什么手续，什么合同，我怎么开始听不懂了】
【唉、我、你……你们修真位面……】
【道友要不换个本看吧】
【不过没有正式入职合同的话，寂静中学是不认可这个外人的，等时间一到，学校里的那些东西都会闻着味扑过来】
【确实，之前多少主播就是卡死在这一步，以为躲过表面陷阱就安全了，结果半夜被拖出宿舍分食，啧啧】
（以上弹幕涉及剧透，仅对观众开放）
上过学？那是什么。
那条弹幕其实早就已经飘过了，但林禹的思绪却被那条弹幕勾住。
事实上，关于倒带园区之前的一切记忆，都像是被谁硬生生剥去了一截，只留下一片空白。
不重要了。
记忆的空白无法立即填补，当务之急还是先活着过完这个副本。
林禹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8：13了，离学校晚自习下课的时间仅剩下七分钟。
看来要尽早赶回宿舍了。
林禹迅速关上电脑，用办公桌的钥匙打开抽屉，拿出所谓的守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办公室门，快步朝着右侧的楼梯间走去。
路过中间楼梯间时，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从阴影里冲出来，林禹及时退后一步，才避免了这场碰撞。
来人是个小孩，他穿着寂静中学的校服，身形瘦弱。他的脸上，粗糙的、暗红色的红线嵌入肿胀的皮肉，完完整整把整张嘴缝上。
小孩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被缝住的嘴唇艰难地试图张开，做了一个呲牙的动作。
本就紧勒着肉的红线更进一步撕扯着他的血肉，勒得唇肉更加变形，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血珠从针脚压迫处渗出。
林禹脚步顿住，他垂眸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小孩，蹲下身和他平齐，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冷淡的眼眸深处，带上了一丝温和。
只是他有点犯难，副本规则下该怎么和小孩打招呼呢？
林禹拿出签字笔，在教辅封面的空白处写：怎么没上晚自习？
小孩警惕地瞪他，显然不打算回话。
林禹想起包里的薄荷糖，取出一颗递给他。
小孩还是狠狠瞪他，但接过了那颗糖，接着又飞快朝楼下冲去了。
林禹轻微勾了一下唇，无所谓地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腰侧外套被撞到的地方。
“三楼，应该是初三的学生。一班还是二班呢？”他在心里判断着，没继续在意这个插曲，而是转身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他并不打算从中间的楼梯口下去，而是缓步走到教学楼的最右侧——宿舍楼也在右侧方向，从这边走不费距离，但他刚好能顺路看了一眼三楼的学生。
距离下课仅只剩下五分钟，然而学生们仍旧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整理书本，更没有偷偷瞄向门窗期盼解脱的微表情，乖巧地不像是真正的学生。
窗外偶尔拂过的风吹动窗帘，阴影无声地扫过一张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面庞。
如果那群混小子也能这么省事就好了。
冒出这个想法，林禹一愣，然而怎么都没想起来，他干脆不管，继续赶路。
林禹走到尽头，继续下楼，刚过几层台阶，却听见楼梯间有一声异响。他脚步未停，但余光却瞥见一颗小而干瘪的棕色物体，从楼梯拐角的缝隙里掉下来，落在他刚刚经过的台阶上，轻轻弹跳了一下。
是一粒糙米。
和车上那老妇人撒出的米一模一样。
无声镇没有拒绝所有声音，起码物体摩擦或坠落的琐碎声响都没有被禁止。
这一点倒是比他做的准备好很多。
离开教学楼的时刻，外面的雾气又瞬间包裹上来，如某种软体动物趴在他裸露的手上，带来一种湿滑、黏腻的恶心感
林禹垂下眼睫，蹙了蹙眉。
好烦。
这七天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终于到了宿舍楼，那些雾气同样被隔绝在外。
宿舍楼的门厅狭小而压抑，一个用粗绳挂的白炽灯泡在头顶微微摇晃，投下昏黄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让人有些反胃。
值班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台黑白监控显示器亮着，屏幕上大都是雪花点，只偶尔闪过扭曲的、无人的走廊画面。
306室在三楼走廊的尽头。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宿舍门都紧闭着，少数一两件从门缝里露出了一点微光。
走到尽头，306室老旧的深棕色木门上满是划痕，门牌歪斜着，锁孔周围有明显反复被硬物撬划的痕迹。
钥匙插入，转动。
“咔哒。”
门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烈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房间不足十平米，陈设极其简单，甚至算得上简陋陋。
一张铁架床，木板上放着一张薄薄的绵质床垫，铺着军绿色的被单，床上放着一个枕头和一张薄被。床的对面是一张掉漆的木桌，只有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墙皮层层脱落，露出底下黑黢黢的、吸饱了湿气的墙坯，角落还有堆积的墙灰。
……这怎么住？
林禹的表情罕见有了一丝裂缝。
不远处下课的铃声传过来，但就和无声镇的风格一样，它并不清脆，反而略显沉闷。
林禹关上门，冰冷的电子音适时地在脑海中响起：
【您已进入安全区：教职工宿舍306室。】
【当前安全时间段:20:30-7:30】
【请注意遵守安全区规则，以防安全区失效。】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无声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