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没有心事》抚乔木

33、勇气

　　池清鱼被他这么一问，转过头看着他，反应了几秒。
　　她秀气的眉毛皱起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轿厢还在上升，嘎吱嘎吱的声响这会前所未有的突出，她忽然有些紧张，抓住了旁边的护栏。

　　姜昱驰没有像以往一样点到即止，而是双手手肘撑着膝盖，深深地看着池清鱼，眼睛下垂着看起来很委屈，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讲吗？”

　　池清鱼和他的视线交错一下就慌忙撇开了，她手指紧攥着，咬了咬唇。

　　其实不是她不想讲，是她不知道从何说起，上次能够跟王枝芝讲自己家的事情还是因为有纸有笔，而现在姜昱驰要她开口。
　　她真的说不出来。

　　但是迎着姜昱驰期待的目光，她又没办法真的一言不发，于是几乎硬逼着自己说了句话：“……手机。”
　　边说她边把手伸出去，言简意赅地对姜昱驰讲：“打字，说。”

　　姜昱驰闻言赶紧把兜里的手机解锁，调到备忘录那个页面递了过去。摩天轮上升的速度很缓慢，池清鱼手指在不熟悉的手机屏幕上戳着也很缓慢，斟酌再斟酌。

　　摩天轮轿厢轻轻抖动了下，在快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池清鱼把手机递还给了姜昱驰。递过去以后她恢复了看着窗外的姿势，吞咽了下口水，比起刚才姜昱驰逼问她的时候更紧张了。

　　姜昱驰其实也是忐忑的，把手机接过了后他仔细地看了看上面不多的字，心脏重重一落。

　　他把目光投向池清鱼，一下子如鲠在喉。

　　池清鱼在手机上写：“我爸说，这个学期结束就不让我念书了。”

　　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姜昱驰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窒息，喘不过气来的无力压上心头，池清鱼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从摩天轮的最顶端眺望底下的景色，眼里还是新奇多一些。

　　“池清鱼。”他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池清鱼看过来，眼神飘忽，不知道姜昱驰会说什么。

　　姜昱驰用这辈子自认为最温柔的语气，同对面的女孩讲：“你有没有想过找找班主任，找找学校？这是你辛辛苦苦考上的高中，怎么能他说不念了就不念了呢？”

　　摩天轮在最高处停止了几秒，然后缓缓往下走，另一个有失重感的半圈，池清鱼的心也悄然向下坠。

　　她干涩地开口：“没有用。”

　　像她这样生活在泥沼里久了的人会自然地放弃希望，也不相信会有谁可以拯救自己，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努努力考出去，可没想到池强连这一点都要剥夺。所以池清鱼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像把一个杯子脱手丢到了地上，发出四分五裂的响声。

　　她这会敢直视姜昱驰的眼睛了，眼里无比地平静，犹如一潭黑黝黝的死水。

　　姜昱驰被她迅速的反驳说愣了几秒，他犹豫了几秒，说：“那你想不想继续上学？想的话为什么不试试向外求助呢，我们没办法的事情，其他大人说不定有。”

　　他不是死倔的性格，家里有给他兜底的陈唐英和姜厉行，再不济还有上头的姐姐，从小就不会硬扛什么事，所以他并不理解池清鱼为什么直截了当说没有用。

　　池清鱼抿抿唇，迎着姜昱驰看过来的眼神，斩钉截铁地讲：“你不明白。”
　　姜昱驰有那么好的妈妈，怎么会明白她的感受，怎么会觉得自己可以轻易脱离出来？池清鱼手指越攥越紧，说出这话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姜昱驰叹了口气，在狭小的轿厢里把手伸过来，握在池清鱼冰凉的手背上，说：“是，我不明白，但是我明白我自己，我不想看见你这样。你真的……特别好，特别聪明，我教你的题目你都学得很快，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其实很善良，你应该继续读书。”
　　“而且……我想和你考一个大学。”他说到这句话时有点不好意思，偏了偏头。

　　池清鱼第一次被人这样夸，眼睛都呆呆地看着姜昱驰了，大脑宕机。

　　她哪有姜昱驰说的那么好。

　　但她几乎有些沉溺在姜昱驰的温柔语气里了，像一汪暖洋洋的水，把她包围住。

　　没等池清鱼酝酿出什么话，摩天轮就到最初的起点了，郑磊他们三在前一个轿厢里先下去了，转过身在朝他两挥手。

　　太阳也落山了，天空还亮着，是深蓝色的。

　　姜昱驰刚刚说了那么一段自己都肉麻的话，自己坐直了，边跟她说着快下来边迫不及待地跳出轿厢了。池清鱼跟在他背后下去，垂着眼神色不明。

　　“还玩吗，要不回去吃顿烧烤？”郑磊玩饿了，看着他俩下来后摸着肚子说。

　　田毅金肚子应景地咕噜咕噜叫了声，他不好意思地扭头，说：“我觉得行。”

　　姜昱驰扫了眼在自己身旁的池清鱼，低着脑袋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一颗小蘑菇，他点点头：“回吧。打个车回街上吃。”

　　和来时一样，那三个又自觉去打一辆车了，留池清鱼和姜昱驰在远一点的另一边打。

　　这里荒郊野岭的，五个人等了半天才终于等到了两辆出租车。池清鱼上车后没说话，姜昱驰这次也没主动搭话或者继续刚才的话题，回程的半小时都安安静静的。

　　下车后已经天黑了，池清鱼在姜昱驰后面下来，看着姜昱驰的背影，忽然开口：“姜昱驰。”

　　“嗯？”姜昱驰都准备走了，听到她说话立马停住了步子。

　　池清鱼缓了口气，说：“我会去和老师说。”

　　姜昱驰眨眨眼，笑了。
　　“好，我到时陪你去。”他说。

　　“姜哥——不要偷偷说小话了，快来快来，我要饿死了。”另一边，在马路牙子上等了他两半天的三个人等得不耐烦了，田毅金出了这个头，大声地呼唤他俩过去。

　　“来了！”姜昱驰爽朗地回道，心情特别好。

　　池清鱼心里有忐忑也有说不出的开心，几步跨到了姜昱驰身边。

　　一行人朝广场的正中间走去，小摊贩推着卖吃的卖用的在街道两侧，各种小吃的香味飘荡在空气里，人来人往的街道狭窄却热闹，这是织水县的夜市，一直热闹非凡。这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好吃的。

　　姜昱驰在前面走，时不时就会回头看一眼池清鱼有没有被人群冲散了。

　　郑磊在他旁边揶挪他：“那么关心？”
　　姜昱驰被发现了，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没有，你少说两句吧。”

　　池清鱼离他们离得近，听见了这一段对话，嘴角微微上扬了。

　　五个人随便找了一家人没有很多的烧烤店就进去坐下了，郑磊他们在前面拿了一堆菜给老板烤，姜昱驰单独拿了个盘子，在后面边给自己拿边问池清鱼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

　　谢旭升看起来冷冷的但其实也很热心，看了一眼那两个疯狂拿自己想吃的人，也过来问了问池清鱼和姜昱驰吃什么。

　　池清鱼被他们一路照顾着，还收到了一瓶田毅金他们给她拿的豆奶。

　　她坐在桌子旁边略微不知所措，姜昱驰拍拍她：“都玩了几趟了，别见外。”

　　池清鱼这才笑笑，捏着豆奶瓶说谢谢。

　　吃完东西后已经快八点了，姜昱驰把那三个吃得肚子爆炸的人挥挥手谴走，送池清鱼回家。其间池清鱼提出了可以自己回，但是郑磊大手一挥说：“怎么不送！难不成我们三个大男人还要姜昱驰送啊？对了池同学，我们明天早上就走了，拜拜咯，以后随时来景城找我们玩啊。”
　　“对对对，来景城找我们，我还可以带你去打高尔夫，特别好玩的。姜哥就交给你啦。”田毅金在旁边笑眯眯地补充。

　　姜昱驰都插不上话，他无奈地看着疑似醉烧烤的郑磊，对谢旭升说：“快把他们带回去，别在这丢人。”

　　谢旭升点点头，很靠谱地把两个人拖走了。

　　姜昱驰摸了摸后脑勺，转过身发现池清鱼在笑，笑得挺开心的，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他手就这么在半空中停住了，被女孩笑得亮晶晶的眼看得不好意思：“干什么，突然那么开心？”

　　池清鱼咬着吸管喝没喝完的那瓶豆奶，笑而不语，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回家的方向走。

　　姜昱驰连忙追上去。

　　等一瓶豆奶见底的时候，他们也快走到菜市场门口了。池清鱼丢了瓶子到垃圾桶里，转过头主动对姜昱驰说：“你也，特别好。”
　　“你的朋友也是。”她断断续续地又说。

　　本来在摩天轮上就应该一口气说完的回答，她断断续续地做了几个小时的心理准备，才开口说出来。

　　遇见姜昱驰以后她才开始想说话，并且想尽力去多说一些，不然总觉得会让姜昱驰失望。

　　姜昱驰闻言一愣，然后低着头笑了，耳朵红红的，自己夸别人的时候不觉，反过来被夸时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哦，哦，谢谢。”他很不自在地说。

　　就这么一路走到菜市场门口，池清鱼站定了和姜昱驰说拜拜，姜昱驰看了她一眼，忽然过来抱住了她。

　　池清鱼被吓一跳，结结实实被抱住的感觉让秋夜里吹凉的身体迅速暖和起来，她呼吸急促起来，脸红通通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姜昱驰为了这个拥抱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了，这会在她耳边结结巴巴地说：“照，照顾好自己，过两天学校见。”

　　池清鱼在他怀里“嗯”了声，眼睛亮亮的。

　　姜昱驰又胡乱地在她脑袋上摸了几下才把人放走。

　　因为陈唐英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池清鱼回去的时候并没有受到池强的苛责，她就很快地溜回自己房间了。

　　回到房间里她忽然看到了桌上有一部手机，是几年前的款式，蓝色外观的机子，屏幕有些裂痕，自己原本的那张卡也放在旁边。
　　是池强的旧手机。

　　池清鱼愣住了，半天才把手机拿起来，然后拿着走出去喊了坐在客厅抽烟的池强一声：“……爸？”

　　开口的时候她想起来从上次吵架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喊过池强爸了，叫出来都很生疏，很别扭。

　　池强抽着烟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老子的旧手机，拿去用。”

　　池清鱼心里升出如烟一般飘过的喜悦和希望，她捏着手机，艰难地开口：“那学校？”

　　池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小兔崽子出去几趟又能说话了？念书的事情还是没得商量，给你手机是你李叔儿子要加你联系方式，估计这会已经发来了，自己看看吧，他儿子我见过了，人老实，你过去老子安心。
　　你机灵点，马上十八了，像以前咱们村里你这个年纪的都可以生小孩了，还读什么书？”

　　池清鱼如坠冰窖，没说话，点点头回了自己房间。

　　这才发觉蓝色手机的壳子冰凉，她的手在出汗，想了想把手机扔到了桌上，没有上电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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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后开学的第一天早上课间，池清鱼站在老曹教师办公室的门口深呼吸，手里还拿了一张写了两节课多的稿子。姜昱驰和王枝芝都在旁边给她打气，神色凝重。

　　她努力给旁边两人露出笑脸，但尝试了下还是没能笑出来。

　　“行了行了小鱼，快进去吧，要我陪你一起吗？”王枝芝心疼地捏捏她的肩膀，说。
　　姜昱驰抿抿嘴：“我也可以。”
　　池清鱼抓着那张写着字的纸摇头，这是她自己家里的事情，她要自己去面对。

　　下一秒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敲了敲门，里面曹连庆喊了声“进”。池清鱼最后看了眼旁边比她还紧张的两个人，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