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没有心事》抚乔木

31、泥沼

　　池强见池清鱼回来了，手指夹着烟看过来，视线先是落在池清鱼身上，而后落在了她背后的那个下午抢走自己女儿的男孩身上。

　　姜昱驰在原地站定，插着兜和池强对视，眼神里有一丝轻蔑和警告，丝毫没有畏惧地迎上了男人的目光。

　　池清鱼被陈唐英搂着，脚步停住，有些瑟缩地站在那里，半天才憋出一声：“爸。”

　　池强像被她这句话打开了开关，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一张面目丑陋如癞蛤蟆的脸扭曲起来，指着池清鱼说：“你还知道回来？”

　　陈唐英见状明白了事情的大半，直接走出半步把池清鱼护到身后，眉毛一扬手一叉腰，气势分毫不让地说：“想做什么，打孩子啊？我先告诉你啊，我是他们学校的老师，今天特地邀请她来我家吃饭的，只是我儿子这个人比较情绪化，你谅解一下。但是如果你要动手的话我也是会叫人的。”

　　姜昱驰在背后憋着笑看了陈唐英一眼，不愧是妈妈，张口说瞎话一点也不带虚的。

　　池强听说了她的身份稍有忌惮，语气好了一点，招呼池清鱼过去：“行，那老师你就送到这吧，池清鱼，你过来，回家。”

　　池清鱼脸色苍白，从陈唐英怀里走过去了。
　　陈唐英在她走的时候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肩膀，有轻盈的花香味袭来，但是池清鱼的心很沉重。

　　姜昱驰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后，突然说了句：“过几天见啊池清鱼。”
　　他插着兜笑得痞坏，又像是故意在池强面前说这句话，挑衅意味明显，却又因为陈唐英编的谎话让池强有些忌惮。

　　池清鱼听着只觉得心落了一拍，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脚底碎石在叹气，她脱离开温暖热情的母子俩，走过去时被池强推着肩膀带进了卷帘门内。

　　卷帘门“哗”的一下落了，是一道逐客令。

　　姜昱驰和陈唐英默契地在门口等了一会，没听到屋内有什么大动静后才离开了。

　　屋内，池清鱼被池强揽着肩膀走了进去，她小心地观察男人的神色，非常阴沉，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
　　她不由得心头一紧。

　　走进家里客厅了，池强一只铁钳般的手才松开她，黑着脸往沙发上一坐，又是听起来肉疼的咯吱声。

　　池清鱼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身体木僵一般。

　　“可以啊，已经找到靠山了？”池强捞起脚边的一瓶啤酒，三下五除二地把瓶盖撬开，猛灌了一大口，说。

　　池清鱼看见池强和酒瓶一起出现就会心生畏惧，这会她呼吸都变急促了。她小声地反驳：“……没有。”

　　“哟，还不哑巴了，你这小娘们平时装给我看呢是吧？”池强音调一扬，眉毛挤出凶狠的形状。

　　池清鱼手指紧攥着裤子布料，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池强见她不说话了，又灌了好几口酒。他是喝酒很容易上脸的人，这一会脸就已经红成猴子屁股了，眼睛却还是精明，闪着豺狼般的光芒。
　　他吸了口气，说：“我说你也没必要上学了，既然都可以跟着男人跑了，那就尽快嫁人吧，嫁人我也安生了，不用养你这个拖油瓶，还可以赚点彩礼钱。你这种哑巴还能指望刚刚那老师儿子看上你？天下没有那么美的事！”

　　“我已经给你想好了，就李叔家儿子，在跑长途大巴，我和他谈好了，嫁过去彩礼他给我们十万，学你也不用再念了，你那成绩鸡上去踩两脚都比你高。”池强话很密集地撞到池清鱼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提到了钱的缘故，声音也比平时兴奋。

　　落在池清鱼耳朵里却是五雷轰顶了。

　　她一直苦苦念书学习就是为了逃离这里，可现在池强说要把她唯一的路子断了，让她永远禁锢在这里，怎么可以？

　　池清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双腿已经轰隆一下跪下来了，眼泪落下来是两行哀求的行书，她连滚带爬地从客厅中央到池强面前。

　　她不停地摇头，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全是乞求，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不要，不要，爸——”

　　池强看着女儿这幅可怜样，眼里露出了些许满意，事情又重新回到他掌握了，他想。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冷哼一声：“你不是爱和男人跑？我现在满足你了。”

　　池清鱼手畏畏缩缩地搭在他膝头，小脸煞白，不住地摇头，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她又没办法说话了，无力地张着嘴用口型说不要。

　　池强冷漠地站起来，看着跪着的池清鱼，说：“你妈欠我的，也该你来还了，要怪就怪你妈那贱胚子自己跑了。没得商量，这个学期结束就没必要继续念了，也记住你现在有男人了，再跟人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很喜欢这样发布施令的方式，说完就拿起旁边的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去自己房间了。

　　池清鱼脸色空白地跪在客厅里，一动不动，脸上挂着清泪，眼底却是一片死灰了。

　　止痛药的药效已经过去了，她小腹又开始阵痛，但她忽略了这个。
　　月光苍凉地落进来一个小小的方块，池清鱼竟然觉得一生都可以看到头了。

　　不知道跪了多久，站起来的时候她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勉强借着旁边沙发站起来后她拖着自己的身体走进了房间。
　　房门咔哒一声落了锁，她坐在床沿上，心里很寂静，原来痛苦涌上来的时候是白茫茫一片的。

　　她看着自己房间那扇小窗户，忽然很想姜昱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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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强这几天很满意。
　　因为池清鱼在那一晚上被他说了要嫁给别人以后，变得温顺了许多，回到了这个学期之前的样子，乖巧听话，被打了也只会自己去厕所洗干净自己。

　　她不再反抗自己，也不再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只是乖乖地坐在鱼店的小马扎上招呼客人，一坐就是一整天。不然就是在房间里做作业，除了写作业时老哭以外池强都觉得非常好。

　　这个两人之家他又夺回了完完整整的控制权。

　　他不知道这个学期短短一个月池清鱼发生了什么而突然有了对抗自己的勇气，但是现在一切恢复了原样，让他很舒心。
　　就像每一次把新进购的鱼给放进水槽里一样舒心。
　　鱼不需要很活泼，只要看起来是活的就好了。

　　池清鱼眼睛里是紧紧挤在一起的黑鱼，滑溜的背脊，她脑袋放空，什么也不愿意想，就这么坐在这里。

　　有人来了她就张开嘴问一句，或者看着别人问她什么话，机械性地重复这样的工作。等到了练习册上的时候，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把剩下的水蒸发在纸张上，有些还有姜昱驰的批注，泪水把字迹泅湿成小小的凹陷。

　　变成要失水的鱼，眼睛就常常红透。

　　就这么浑浑噩噩到了国庆节倒数第二天，一个穿搭潮流、手上戴着翡翠镯子的女人踏进这片菜市场，目标明确地走到鱼店前。

　　池清鱼还像前几天那样魂不附体的样子，盯着池里的鱼，感觉到有人的影子罩到自己身上后也没抬头，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坐得乖巧无神。

　　“小鱼？你爸呢？”陈唐英看着这个样子的池清鱼，眉头一皱，问道。

　　池清鱼猛地抬起头，眼里流露出一种好不容易抓住稻草的光，但也只是一秒，她就把头低了下去，用摇头回答陈唐英的话。

　　没想到陈唐英直接在门口咋咋呼呼叫唤起来：“哎大人呢？池记水产的大人在哪里，有事找！”

　　池强在屋里头拿东西，听到声音后跑出来，一头雾水地看着陈唐英，又看了看座位上的池清鱼，怪罪道：“怎么，我这丫头又干什么坏事了？”

　　陈唐英笑了笑，桃花眼眯起来，眼尾上扬，仍旧是风华正茂的样子，说出的话也是掷地有声：“不是，我带她去帮忙改个卷子，下午我就请他们吃饭了，可以吧她爹？”
　　她还谨记上次给自己的人设，丝毫不慌地说，看起来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池清鱼眼神亮了，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陈唐英，把陈唐英看得心头一软。
　　多好的孩子。陈唐英想。

　　池强抿抿嘴，但家长对于老师这个职业都是天然有敬意的，哪怕是已经决定过段时间就不让女儿念书的他。
　　于是他想了想回道：“行吧，早点搞完，她还要帮我看店，这几天生意忙。”

　　陈唐英答应得很快：“没问题，晚上一定把闺女给你送回来。”

　　她对着池清鱼悄悄地挤了挤眼。

　　池清鱼这尾失了水的鱼被递到陈唐英手里，又活过来一点，她被陈唐英一把揽到自己怀里，拥着往菜市场外面走。

　　踩了不知道几片烂叶子，到了菜市场门口，穿着灰色廓形两条杠运动服外套、深蓝色牛仔裤的少年戴着黑色鸭舌帽靠着墙柱子站立，挺拔的身形，快溢出身体的生命力。

　　穿搭之新潮一看就和池清鱼旁边的陈唐英如出一辙的。

　　陈唐英这才和池清鱼说了句话，声音含笑：“姜昱驰念叨几天了，让我把你叫出来，我这任务没完成失败吧？”

　　姜昱驰听见动静看过来，神色一下子化开成浅浅的笑，心情好得都给池清鱼取外号了：“好久不见啊池小鱼。”

　　说是好久，其实也就四天。

　　池清鱼却一下子泪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