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捉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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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薄如蝉翼的丝绸层层叠叠，毫无章法又一股脑地绕上冷翡臣的咽喉。他感受着冰凉如玉的手臂亲密无间的触碰，心被无形的手高高吊起，烧过劲的情浪没了火源，徒留灰烬冷冷地铺洒在地面。
动弹不对，无动于衷也不对，他一时两难，神情略微郁闷，倒也不以为程虔会伤害到自己。毕竟各等级间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再出类拔萃、举世罕见的人才鬼才，堪堪摸到同阶无敌的门槛已是尽头，遑论越级对敌。
好比万只普级鬼对上一只强级鬼毫无胜算，除非采用人海战术，千百万的普级鬼前仆后继，玩车轮战，活活耗死对方，否则只有落败成为口粮这唯一的下场。
程虔是普级里最弱的那一等，而他则是玄级最强的那一等。理论上，程虔若不甘愤恨，选择自爆与他同归于尽，其威力能给他的上衣炸出窟窿都算破天荒的可以载入奇迹史的典范。
冷翡臣琢磨着下一步行动。他近来闲得很，家族委派的任务时机未到，要求徐徐图之。手头倒是有几个捉鬼的单子，但未尝不可带程虔一同前往。
只不过……
冰眸又将棺材揽入怀中，冷翡臣到底对它耿耿于怀。按古籍的记载，此等材质的棺材如不能困死鬼魂，便会化作为其提供增益的工具，而它们更是鲜少舍弃这类趁手的东西。
假如程虔真的是……绝对会千方百计要他背棺，带走这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棺木。可转念思及程虔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冷翡臣倏地拿不定主意了。
程虔并不热衷于晋升与蜕变。
比起重回巅峰，他更加愿意填饱自己那许久未见的好奇心。程虔饶有兴味地拨弄年轻天师的发丝，小指灵活地转动，一圈圈勾紧数缕乌青的碎发。他看不见冷翡臣的脸，但揣摩猎物的心思于他而言可算不上难事。
掌心下温热的腰腹随呼吸而起伏，程虔收回冒犯的、逾越的双手，他完全称得上善解人意地开口道：“在想我吗？我向你承诺，关于我的一切你都可以随心询问，直到我们分道扬镳为止。”
至于答案的真假——重要吗？
心情阴转多云转晴的无助小鬼恶劣地退回正常社交范围内，打了个呵欠，惺忪的眼眸精准锁定了冷翡臣胸口处的一串红绳平安扣。不欲等候他的对答，程虔一溜烟钻进冰紫色玻璃种圆玉的内里，了无踪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涌入满身血液，冷翡臣托起他心血来潮佩戴出门的玉饰，兴奋的余韵攀附着他的唇，把顾虑连同前些天的埋汰事一并忘得干干净净。他沉吟片刻，理好衣领，微不可察地加重了呼吸。
“我们接下来去古巷。”
这并非不容置喙的命令，而是一句隐含征求意味的询问。程虔未做回复，懒懒地幻化成一只黑猫伏在冷翡臣的颈间，毛茸茸的尾巴钩子似的搭上他的后背。
“请便，我可没有反抗你的能力，伟大的天师大人，你就算出尔反尔把我就地超度，我也拿你没辙。”
程虔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扯起谎来压根不打草稿，疲惫感驱使他无暇顾及细节，从容淡定地合眼小憩。
他真的很懒，非常懒。如非必要，凭脸啊爱啊无论什么都好，被人养、被人宠的日子程虔也想过一过，混吃等死是他穷极一生的无望的梦想。
洞窟一片鸦黑，程虔捉住的风吹草动无一例外地传达给冷翡臣——这源于局部共感，受鬼魂非恶意的附身后，人类将继承它的综合能力最为突出部分的削弱版本——冷翡臣新奇地体会着程虔耳中的世界。
他竟听见约莫百里外一株草弯折的脆响。
这太夸张了。
所有鬼魂都身负这样的技能吗？无怪乎他的身边人全都苦口婆心地劝他契约神魄，若连普级鬼魂的能力都具备特别强悍的实用性，冷翡臣匮乏的想象力不足以支撑他对更高级别的鬼魂的猜疑。
这家伙的表情管理还真是差劲，又或是在这张冷淡淡的脸上，一丝丝异样都将无限放大。程虔不禁奇怪地睨了他一眼，不懂区区听觉敏锐而已，天师大惊小怪做甚。
虽仍未搞清楚这个时代的各类法则，但感官共享是双向的，时刻笼罩他的拘束感把“程虔和冷翡臣在一起”几个字拍在他的脑门上。
拍得他脑瓜嗡嗡作响。
众所周知，人的大脑在晕头转向、全无清醒的时候会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鬼也没差，不过程虔大同小异。
他想造只小鬼探探男主的虚实。
灵力蓄势待发，程虔软乎乎的肉垫踩住冷翡臣的后颈，利爪挠向他的鸦青短发。年轻的天师吃痛，倒吸一口凉气，正欲稳下身子，却陡然间瞳孔一紧。
“啊哈哈老不死的混账天师可算放我——”
“小心！”
冷翡臣喘了半口的气还没吐完，一手立马揽过作乱的猫搂紧，一手微微上抬，杀气腾腾的翠绿藤蔓跟一阵凌厉的冬风般与程虔整只猫擦须而过，死死钳制对面凭空现身的恶鬼。
那恶鬼同行像是被吓破了胆、吓碎了魂，出狱感言才说了零星半点，就被强行掐灭了焰气，气得一双赤瞳红得滴血，抖若筛糠的魂形紫得发黑，模样丑得根本用不着它邪恶的力量，单是投放到街头叫它自个儿逛一圈儿，就诡异得要命。
饶是见惯丑恶嘴脸的程虔和冷翡臣，也默契地撇开视线，免得被脏东西玷污。
太丑了。
鬼不能，至少不应该。
恶鬼却毫无自觉，它撕咬着挣扎着，鼓成鸽子蛋的两只眼裂开一道缝，渗出黝黑的粘液。它怨毒地凝视黑猫霜紫的眸子，讥笑声急不可耐地从脏器中窜出。
“哈……你这狗日的……天师……呃唔……老子这么多年……恨……早该呵啊……去死！！！”
尾音的调子急剧上升，尖锐刺耳的尖叫声仿佛要戳伤人的肺管子，它发力咬死藤蔓的生机，胳膊以可怖的姿态扭曲成一条蛇，冲冷翡臣飞驰而来。
玄级一等鬼。
啧，不巧了。
人鬼殊途，鬼的晋级难度略高于人，故而同境阶的人通常干不过鬼。
但庸才和天才不可混为一谈。
程虔眼看冷翡臣咬破手指，在空中比划两下，麻利地画出专门控制厉鬼的阵法，将它牢固拴在原地，随后又是毫不拖泥带水地用异能横贯恶鬼虚浮在天的魂体。
天师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波澜不惊，寒气逼人。这副处事理智镇定的样子令程虔口干舌燥，他舔舔下唇，殷红的舌尖不经意触及冷翡臣的喉结。
猎物的呼吸慢了一瞬，急促了一瞬，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异常很迅疾地匿藏于平静。
“嗯呃……有意思哈哈……天师？你的天赋比他还差点呢……你知道——”你守护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吗。
呃。
再一记穿刺。
藤蔓孜孜不倦地侵略它破败的躯壳。
“聒噪。”
“哈哈哈……你会后悔的……后生……你……我在黄泉地府等着哈哈……”
它瞪溜圆的眼珠从眼眶滚落到地下，它的活力在流逝，它的魂一片片脱落。恶鬼颅顶上的骇人大洞“咕滋咕滋”冒血泡，它的牙齿蠕动着，咀嚼着。冷翡臣见多识广，认得它在吞咽自己的骨肉。
程虔比他懂得更多。
这是恶鬼的诅咒前的必需仪式。
他没有出面阻止，更没有心虚，连可怜的道不明的愧疚都不曾光临他早就歇息的心脏。
谁让冷翡臣摊上他这么个祸害呢，谁让冷翡臣执意要他浑浑噩噩活在人世呢，谁让冷翡臣初顾茅庐不知人性险恶呢。程虔满怀兴致地想。都是他自找的不痛快，怨不得别人。
程虔难得费心思考：它诅咒了什么呢？
——当你距离幸福一步之遥，痛苦也只差临门一脚，那么我诅咒你，它们将并肩来到。
你未曾得到，你未曾失去。
所以你最痛苦，你也最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捉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