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城山当道姑》樱花可乐杯

57、058 梅和卿

　　待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远去，师兄们立刻将云柯团团围住。田师兄挤眉弄眼："云师妹，李师弟何时有了这么大个孩子？莫不是与你家哪位姐妹......"
　　云柯胡乱点头应付，借口身子不适匆匆逃回自己的小院。院门紧闭的刹那，她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
　　那个在幻境中诞下的孩子，为何能来到现实？她原以为只需避开李慕川便可了断这段孽缘，如今凭空多出的血脉羁绊，却像那根金线般将她牢牢束缚。窗外，晨色渐白，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
　　李家上下原本正为李慕川的婚事忧心忡忡——堂堂李家公子整日住在道观，哪家闺秀愿意下嫁？谁知他今日竟抱回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那眉眼活脱脱就是个小李慕川。
　　"乖孙儿，告诉奶奶你叫什么名字呀？"李母喜不自禁地将孩子搂在怀里。
　　"卿儿。"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回答，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股书卷气。更稀奇的是，他偏不随俗叫"爸爸"，一口一个"爹爹"叫得清脆。众人逗他改口，他就眼巴巴望向李慕川，而那位素来严肃的男人此刻竟满脸宠溺："随他叫罢。"
　　李父将儿子拉到廊下，虽对孙儿爱不释手，可算算年岁，这孩子竟被藏了四五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孩子母亲是......"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眯眼细看卿儿的侧脸，"我瞧着怎么有几分像云家那丫头？"
　　李慕川猛地抬头，这反应顿时坐实了李父的猜测。"真是云柯？！"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她当年才多大？你们竟然......"
　　李慕川无法向父亲解释这离奇的来龙去脉，只能沉声叮嘱："此事万勿外传。"
　　庭院里，卿儿正与堂兄家的孩子们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在回廊间回荡。看着孩子天真烂漫的模样，李慕川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卿儿。"他蹲下身，替孩子理了理跑乱的衣襟，"爹爹要出门一趟，你在家要听祖父祖母的话。"
　　卿儿仰起小脸，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那懂事的神态，与云柯如出一辙。
　　李慕川最后揉了揉孩子的发顶，转身时衣袂翻飞。他必须去找云柯——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终究要有个了断。院门外，暮色渐浓，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
　　云柯正独坐院中出神，忽见天边剑光如虹，李慕川已踏剑而至。她条件反射般握住剑柄，周身灵力瞬间暴涨，在身侧形成一道凛冽的气旋。
　　李慕川静立院中，眸中情绪翻涌如潮。幻境中的种种不堪历历在目——他确实曾以强权相逼，伤她至深。
　　未等他开口，云柯已冷声道："那孩子是你一人的，与我无关。"
　　李慕川喉结微动，明知此刻不该问，却仍忍不住："你对我...当真毫无情分？"
　　云柯指尖掐入掌心。若说曾经有过懵懂好感，也早被幻境里的屈辱碾得粉碎。"你大可与花摇共同抚养。"她别过脸，"第一段故事本就是为你二人所写，这孩子...合该是你们的。"
　　"与花摇何干！"李慕川突然厉声喝断，剑气震得院中老树簌簌落叶，"你若心中无我，直说便是！"
　　既已撕破脸，云柯索性冷笑："你来找我，不过因这孩子出自我腹中。若换作旁人，你不也得认？"她抬眸直视对方，"别忘了，花摇可是你亲自抬进门的。要负责，找她去。"
　　最后一字落下，院中骤然陷入死寂。李慕川袖中手指节发白，突然抬手一挥——那根连在二人腕间的金线应声而断，化作点点金芒消散在暮色中。
　　李慕川当夜便离开了青城山，不再踏足青虚观，转而前往昆仑清修。
　　时光倒流，云柯不得不重走梅桩镇一途。然而当她再次抵达时，整个镇子已陷入滔天火海。熊熊烈焰中，唯见一人执扇而立，正是幻境之主——梅和卿。
　　"你已经替她报过仇了。"梅和卿转身时，眼中哀戚如潮，"不必再来。"
　　云柯望着这个矛盾至极的男人：他因怯懦而藏身昆仑数十载，直至今日才敢直面故地；却又将扭曲的心绪化作幻境，让无辜之人承受他母亲的苦难。
　　"梅和卿，该算算我们的账了。"云柯剑已出鞘三寸。
　　"我的故事才讲了一半。"梅和卿轻摇折扇，"不想听听结局？"
　　"不必。"云柯冷笑，"龙生龙，凤生凤——"剑锋直指对方咽喉，"幸而那姑娘的爹娘及时寻来，否则跟你母亲一个下场。"
　　话未说完，梅和卿突然大笑，笑声中竟带着恨意："我也好恨，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么肮脏的地方。"
　　云柯正思索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梅和卿手中折扇轻挥，眼前景象骤然变幻——熊熊火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城中学堂的雅致回廊。
　　梅母死后，梅和卿终于逃离了那个充满恶意的山镇。凭借从母亲那里继承的文学天赋，他在这所学堂找到了栖身之所。此刻，他正与一位女学生站在海棠树下谈诗论文。
　　"程簌簌。"梅和卿轻声唤着对面姑娘的闺名，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听到这个名字，云柯心头猛地一紧，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来。只见那名叫程簌簌的姑娘嫣然一笑，鬓边珠花随着她翻阅书卷的动作轻轻晃动。两人因文字结缘，言谈间尽是知音难觅的欣喜。
　　梅和卿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那神态云柯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在幻境中描写"李慕川初见云柯"时的模样。风过庭院，吹落一地海棠，仿佛在为这场命中注定的孽缘提前祭奠。
　　程簌簌生得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天然媚态。她家境优渥，衣着首饰总是学堂里最时新的款式，身边从不缺追求者。每当梅和卿看见她与其他男同学言笑晏晏，胸口便像堵了团浸醋的棉花，酸涩得发疼。
　　有时实在忍不过，他便沉着脸一言不发。这时程簌簌就会微微偏头，用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直直望进他眼底，仿佛要将他那些隐秘的心思都看透。被她这样瞧着，梅和卿再大的闷气也消了。他常暗自苦笑：这样的姑娘愿意同他说话已是恩赐，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奢求更多？
　　云柯死死盯着程簌簌的身影，反复打量后忍不住质问梅和卿："第一段故事里，为何选我来扮演'程簌簌'？我与她有何相似之处？"
　　梅和卿的目光在云柯脸上停留片刻，轻声道："眼睛。"
　　眼睛？云柯蹙眉，实在看不出半分相像。或许就像双胞胎那般，外人乍看相似，自己却觉天差地别——她对自己的眉眼太过熟悉，反倒看不出其中神韵。
　　"最重要的是，"梅和卿突然补充，"李慕川心悦于你。"
　　这句话像把利刃，猝不及防刺进云柯心口。她瞳孔骤缩，猛地别过脸去："休要胡言！"话音未落，人已追着幻境中的身影疾步离去，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她耳尖泛起的不自然红晕。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毕业时节。程簌簌因成绩优异得以留校任教，而梅和卿却一时没了着落。他四处寻找糊口的差事，却屡屡碰壁。就在这时，梅桩镇的小学发来聘书，家乡的亲族都盼着他回去教书。
　　梅和卿站在校舍的廊下，望着满地落叶出神。他好不容易才逃离那个充满阴霾的小镇，实在不愿回去。可一想到程簌簌明媚的笑靥，又不得不妥协——身无分文的他，若不早些攒下家业，如何配得上她？
　　离别前夕，程簌簌哭得梨花带雨。梅和卿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顿时手足无措。她拽着他的衣袖哽咽道："非得走不可吗？"
　　"我会回来的。"梅和卿轻声许诺，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此刻的他，满心想的仍是等攒够了钱，就风风光光地回来迎娶心上人。
　　然而乡村教师的微薄薪资，对梅和卿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他那破败的老屋，即便在梅桩镇也是最寒酸的一处。省吃俭用一整年攒下的钱，竟连城里一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更令他绝望的是，程簌簌与他之间的差距，正随着时间越拉越大。
　　某日，梅和卿悄悄进城探望，却见程簌簌正与一位西装笔挺的男教师在茶餐厅谈笑风生。那男教师手腕上明晃晃的金表折射出的光芒，刺痛了梅和卿的眼睛。长久积压的不安与自卑瞬间爆发，当晚他便与程簌簌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你凭什么管我？"程簌簌气得双颊绯红，这句话像把利刃，直插梅和卿心口。
　　云柯在一旁看得真切——是啊，梅和卿从未真正表明心迹，只是一厢情愿地以朋友身份守在她身边。就像个守着海市蜃楼的旅人，明明触不可及，却偏要自欺欺人。
　　梅和卿被这句话刺得浑身发颤，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身后传来程簌簌压抑的哭声，他却硬着心肠不再回头。回到梅桩镇后，他整日辗转反侧，食不知味。
　　云柯看得心头直发堵——这梅和卿活得当真别扭至极。要么就豁出去表明心迹，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等他；要么就干脆利落地放手，彻底断了念想。现在这般优柔寡断、若即若离，既折磨自己，又耽误对方，实在令人扼腕。
　　夜色渐深，梅和卿屋里的油灯忽明忽暗。他枯坐在窗前，手中攥着程簌簌送他的钢笔，笔尖在信纸上洇开大团墨渍，却始终落不下一个字来。
　　站在云柯身旁的梅和卿凝视着幻境中踌躇不前的自己，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真是个废物。"
　　云柯暗自蹙眉——即便如今的他，又何尝摆脱了这份优柔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