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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56 梅和卿 ...

  •   云柯被困在昆仑的当夜,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就在她将睡未睡之际,耳边忽然传来女子幽咽的抽泣声,那声音如丝如缕,直钻心底。
      她猛然惊醒,却发现周遭景象天翻地覆——哪里还是昆仑的玉虚宫?眼前分明是梅桩镇,只是比记忆中的更加破败萧条,仿佛时光倒流了数年。
      夜风卷着枯叶从她身体穿过,云柯这才惊觉自己竟成了游魂。循着记忆来到梅宝根家,那汉子竟直直从她身体穿过,撞得她魂体一阵动荡。
      "不让我参与这段往事?"云柯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寒意骤起——既是要她旁观,那接下来所见,必是真实发生过的往事。
      梅宝根鬼鬼祟祟地出了院门,云柯紧随其后。只见他绕到与自家一墙之隔的院落,那门上还贴着褪色的"梅"字。
      梅宝根瞧见蹲在泥地里玩石子的梅和卿,脸上堆起古怪的笑容:"和卿啊,就你一个人在家?"
      年幼的梅和卿仰起脏兮兮的小脸,指了指身后摇摇欲坠的茅屋:"娘在屋里歇着呢。"
      云柯眼看着梅宝根掀开破布帘子钻了进去,正欲跟上,那扇斑驳的木门却"砰"地在她面前重重合上。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弹开,仿佛那间破屋被下了某种禁制,拒绝任何窥探。
      她只得退回梅和卿身边,心头却涌起不祥的预感——梅父不在家,小叔子独闯寡嫂内室......云柯屏息凝神,可破屋内竟诡异地寂静,连半点声响都未传出。
      忽然,梅和卿扔下石子跑出院落。云柯本不想跟随,却发觉有股无形的吸力拽着她的魂体,迫使她飘在男孩身后。
      泥泞的村道上,几个孩童正朝梅和卿扔着土块:"你娘是个瞎子!"这声叫骂如惊雷炸响在云柯耳边——瞎子?幻境中自己失明的遭遇,竟与梅母如出一辙!
      她望着梅和卿蜷缩在墙角的身影,终于明白那高门大院的故事从何而来。男孩沾满泥巴的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划着,勾勒出的分明是朱门绣户的轮廓。现实越是贫瘠,幻境就越是华美;亲身经历越是屈辱,笔下故事就越是恣意妄为。
      暮色四合时,梅和卿才拖着步子回到家。刚迈进院门,梅父的藤条就挟着风声抽了下来:"小畜生!让你看家,你死哪去了?"
      藤条在孩童身上抽出道道血痕。云柯飘在半空,看着梅和卿咬破嘴唇也不敢哭出声的模样,忽然想起幻境里那个被李慕川捧在手心的小傀儡——同样的孩子,却是天差地别的境遇。
      梅父打完人,阴鸷的目光扫向梅母所在的破屋,而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另一间茅草屋。两间屋子中间那道歪斜的篱笆,活像划开两个世界的界线。
      云柯的魂体剧烈波动起来。这场景何其熟悉——不正是幻境中她与李慕川分居两院的翻版?只是李慕川对"儿子"百般疼爱,与眼前这个暴戾的父亲截然不同。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幻境里她被设定成从牙行买来的妾室,难道梅母也是......当初她还觉得这设定荒唐,高门大户何须从人牙子手里买妾?多得是良家女子争着要做姨娘。
      夜风穿过她透明的身体,带来梅母屋里断续的咳嗽声。那声音嘶哑得不像活人,倒像口破风箱在苟延残喘。云柯忽然明白了幻境里自己为何被写成瞎子——那是梅和卿记忆深处,永远抹不去的母亲形象。
      云柯以魂体之姿跟随梅和卿数日,始终未见梅母踏出那间破屋半步。更令她心惊的是,梅和卿也从不曾主动去看望母亲,仿佛那扇斑驳的木门后,住着的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这日黄昏,梅和卿挎着捡来的柴禾刚进院门,忽听得梅母屋内传来阵阵压抑的呜咽。那哭声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渗出来。男孩的脚步猛地顿住,手指死死掐进柴禾里,却只是盯着那扇门发愣,不敢上前半步。
      云柯急得飘到他身后,徒劳地伸手去推——可她的手掌只能穿过梅和卿单薄的身躯。就在这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梅父边系裤带边往外走,见到梅和卿便横眉竖目:"滚远点!"
      待梅父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梅和卿才抖着手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刹那间,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与排泄物恶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云柯的魂体被熏得剧烈震荡,不得不退到院角的梨树下。
      梅和卿站在门口,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对着昏暗的屋内轻轻唤了声:"娘。"
      屋内一片死寂,连先前的啜泣声也消失了,仿佛方才的哭声只是幻觉。
      "我...我进来了。"男孩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待梅和卿踏入屋内,云柯才得以穿过那道无形的屏障。破败的房间里,唯一显眼的是一张斑驳的雕花木床——那褪色的朱漆和残存的纹饰,依稀可见昔日的精致,与这破屋格格不入。梅母如枯木般蜷缩在床上,背对着他们,连呼吸的起伏都几不可见。
      "你是不是不舒服?为什么哭?"六岁的梅和卿仰着小脸,天真地问道。那稚嫩的声音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云柯心头酸楚,下意识想抚慰这个可怜的孩子,可她的手掌只能徒劳地穿过梅和卿的肩膀。男孩却已鼓起勇气朝床边走去:"我摸摸你是不是发烧了......"
      "滚!"
      一声嘶哑的怒吼突然炸响,惊得云柯魂体一震。那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与绝望。梅和卿僵在原地,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砸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床上的梅母终于动了动,云柯这才看清,她的眼睛居然也被白布遮着——与幻境中束缚自己的那根,一模一样。
      梅和卿被那声"滚"字伤透了心,接连几日都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荡。这日,几个大孩子突然拦住他的去路,为首的男孩恶意地笑道:"喂,你爹到底是哪个啊?"
      云柯闻言魂体一震——孩童的恶意往往源自大人的闲言碎语。看来镇上早已流言四起,都在揣测梅母的贞洁,质疑梅和卿的身世。
      梅和卿脸色煞白,瑟缩着躲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跌跌撞撞逃回家中。可流言如风,终究吹进了梅父耳中。
      那日午后,梅父突然暴怒地踹开梅母的房门,像拖牲口般将瘦弱的妇人拽到院中。阳光刺目,云柯这才看清梅母的模样——虽然形销骨立,但眉目间依稀可见昔日的秀美。
      "贱人!"梅父抽出根手腕粗的棍子,劈头盖脸就朝梅母抽去。棍棒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梅母却始终面无表情,仿佛这具躯壳早已不知疼痛为何物。
      梅和卿起初只是呆立一旁,小脸惨白。直到第三棍落下,他突然尖叫着扑到母亲身上。梅父的棍子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打得更狠了,棍影如雨点般落在母子二人身上。
      云柯急得指尖凝聚灵力,一道道流光穿透梅父的身体,却如同打在虚空——她终究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棍棒声中,她看见梅母第一次有了反应,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护住了怀里的孩子,而梅和卿的眼泪,正一滴滴落在母亲染血的衣襟上。
      梅和卿幻象中那个冷峻但会为母亲出头的"爹爹"李慕川,原来是他用想象构筑的完美父亲——一个会手起刀落,为母亲讨回公道的英雄。
      而现实中的梅母,却在这场毒打中永远闭上了眼睛。镇上的人来帮忙收殓时,云柯看见他们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麻木,甚至有人小声嘀咕:"早该如此。"没有一个人提出要报官,仿佛一条人命在这偏僻之地,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一刻,云柯终于明白宋凌岳所说的"民风彪悍"是何等含义。这个看似破败落后的小镇,早已自成一方法外之地。在这里,暴力成了理所当然的秩序,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法则。
      梅和卿跪在母亲灵前,小小的背影在风中颤抖。云柯看见他偷偷藏起了那截染血的白布条——那是梅父行凶过的痕迹。男孩的眼神在这一刻变了,从恐惧变成了某种令人心惊的执念。
      远处,梅父正和几个汉子喝酒,席间还有人笑着拍他的肩膀,夸他"管教有方"。笑声飘进灵堂,与纸钱燃烧的青烟纠缠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诞图景。
      云柯的魂体骤然被抽离梅桩镇,眼前的血色灵堂瞬间化作昆仑玉虚宫的青砖地面。她跪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衣衫——原来梅和卿为她编织的三段幻境,每一段都是对母亲命运的血泪控诉。
      第二段故事里,她是被"老夫人"毒死的"梅母",这与现实中梅母被丈夫活活打死的结局虽有出入,却同样悲惨。而李慕川在幻境中对她的用刑,恐怕正是梅父暴行的投射。只是梅和卿在幻境中美化了现实——将粗鄙的屠夫父亲,替换成了风度翩翩却同样暴虐的李慕川;将破败的茅屋,幻化成了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
      至于第一段故事中那个盛气凌人、见识过人的"梅母",想必是梅和卿为母亲打造的完美幻象。在那个未能展开的故事里,他的母亲本该是高高在上的贵妇,而不是现实中任人践踏的盲妇。可惜云柯的不配合,让这个美梦还未开始就破碎了。
      云柯突然想起幻境中那间永远上锁的东厢房——现在想来,那里锁着的,恐怕就是梅和卿最不堪回首的真实记忆。他用层层幻境包裹伤痛,就像用华美的锦缎,包裹一具早已腐朽的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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