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雪》WindT

14、番外篇 千术

　　他叫千术。

　　小时候流浪的时候，被师傅捡回家，有个哥哥坐在树上，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你好，我是千叶。”

　　师傅给他取名，和千叶师兄同姓，叫千术，取自药材冬术，平火顺气之用。

　　师兄很厉害，年纪轻轻就有很厉害的剑法，也颇通谋略，通读诗书，师傅常常拿师兄和他作比，当然千术什么都比不过，只好闷着头继续练剑读书，他不喜读书，书上的知识实在是乏味。

　　但师兄待他很好，练剑累了会带他去泡温泉，不会的地方会慢慢教他，连作文章，也是手把手的教他。

　　二十多岁的时候，他见到了师兄自创的剑法，那是一个大雪天，剑光闪烁，衣诀翩飞，师兄化成无数道残影，竹林里所有叶子都落了下来，扫尽生机，这样的剑法，无疑是杀招。

　　师兄给这剑法取名为，雪落千叶。

　　很好听的名字，只是传出去的时候，东城人都只叫它，千叶剑阵。

　　后来师傅去世，遗愿里，师傅希望我们按照千氏的历代传统，成为东城世家的刀，就像当时的师傅在城主府效力一样，师傅说，千氏注定要成为黑暗里的一把刀，出鞘见血。

　　师兄选了燕家，当时的燕家有个小姑娘出生，师兄说她天资聪颖，该是不错的人，而千术，选了城主，他不懂如何看人，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师傅效力了那么多年的人，也不会太差。

　　他成为了城主的一把刀，所有人都喊他千术大人，只有他知道城主在第一天就给他下了药，一日一解，他活在血里，用师兄教他的仁心，杀了无数阻碍城主统治的人。

　　他跪在自己给他们立下的碑前，长剑就插在边上的土壤里，长剑也刺穿过他们的心脏，淋过一壶酒，他又要提起这柄师兄送他的剑，去当一把残忍的刀。

　　这把剑叫橘井，是师兄送他的生辰礼，橘井空来岁月多，摘叶汲泉皆朽骨。

　　当橘井捅进师兄胸口的时候，大雨不停，血水冲进雨里，师兄轻轻笑了一下，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千术。”

　　“师兄，我…”

　　师兄平静地站在雨里，他有机会杀了千术，有无数次机会，但他都没有动，任由着那晚的大雨冲散了他的生命，血融进水里，他淡淡地说：“没关系，是我不还手，不是你的错。”

　　城主说，千叶心软，心软的人，注定会死在心软上，千叶死在对千术还下不了手。

　　他配不上这把剑，也配不上师傅取的名字。

　　城主坐在案前，茶杯随意地一泼，“燕府燕鹤影，还有，燕夫人黎雪迟。”

　　心脏被按停了一瞬，连握着剑的手都轻轻抖了一下，看着城主的目光里，他想杀了眼前的人，却又无可奈何。

　　“宣扬了这么久燕青的命格，也该兑现了不是吗，若是不死几个人，怎么坐实她不谐之虞的命格？”城主在棋盘上落了一字，轻轻笑着，“要不是你那师兄选了燕家，养了个隐患，我，何至于此啊。”

　　“若是我出手杀了，便是谋杀，如何能做实命格。”

　　“别担心，你师兄的死，不也没人发现吗？”

　　他还是动手了，燕鹤影和黎雪迟都很好杀，他甚至不理解，这样的人也能给城主带来威胁吗。

　　燕府的葬礼上，他见到了师兄喝酒时同他提到的弟子，燕青。

　　燕青穿着一身的白衣，站在棺木前，垂着藏青色的眼睛，旁系的人都在骂她，燕鹤影的另一个女儿哭的不能自已，而燕青只是站在那里，手指死死地捻着衣袖，等旁系的人都骂累了，她才轻轻扬起一点嘴角，端着茶水送过去。

　　他真该死。

　　东城的所有人都相信了燕青的命格，因为他的剑，指向了燕青的师傅和父母。

　　算命先生、道士、大雨、水祸……都是城主早已安排好的棋子，燕青被困在命格里，一只藏青色的眼睛，一身无人可敌的天赋，被困在东城燕府里。

　　都是因为他。

　　燕青来赴宴的时候，身上有一柄软剑，那个时候千术就知道，燕青和师兄是一种人，是愿意自己赴死，也不想伤到自己爱的人，他终于问出口那一句，师兄的墓在哪里。

　　燕青问他为什么不早些问。

　　“我们，隔着太多东西了，燕青，我希望你能放下，有的你可以护着，有的护不住。”

　　琴帘山上很安静，师兄的墓立在树下，清扫得很干净，他又多跪了一个墓，一个他早该来跪的墓。

　　第二次看到雪落千叶，是燕青用的，燕青跟他说，雪落千叶不能失传，她会用一次，让他看清楚，作为交换，他也答应了燕青一件事。

　　又是大雪，又是杀阵。

　　他看到，燕青右手有伤，一直在流血，染的袖子通红。

　　燕青是个很奇怪的小孩，从当年的葬礼，到雪地里自己的葬礼，她平静地跪在那里，淋了无数箭雨，离去的悄无声息。

　　他就在对面，看着一根根箭穿进燕青的身体，幻痛差点把他吞没，但燕青一声不吭，甚至连一句痛的哀嚎都没有，燕青和师兄真的是一种人。

　　他不是。

　　他拿了城主答应的解药，按照燕青的遗言，送了玉佩，送了归来，也按照遗言，守在燕青那个小侍卫身边，不许报仇，不许寻死，好好生活。

　　小侍卫很爱燕青，他看出来了，因为在看到死去的燕青时，小侍卫轻声说了一句，“我会恨你的。”

　　得多遗憾，才会到恨。

　　制止过很多次寻死，小侍卫才终于妥协，每日沉溺在酒里，抱着归来剑，发呆。

　　“听说北城有许多新鲜玩意儿，跟我一起去吧。”他提出一个邀约，想带小侍卫一起去散散心。

　　“好。”

　　小侍卫还没有走出来，他看得出。

　　或许等什么时候他死了，小侍卫也还会再寻死，但都与他无关了。

　　罪孽满身的千术，带着橘井，带着那个小侍卫，去北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