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我会恨你 ...
-
东城边有间小房子,装饰和燕府燕青的卧室大差不差,寒风一过,风铃轻响。
千术来时,雪已停了。
推开门一个女子躺在床上,榻上女子侧躺着,泪痕犹在,手腕被一条细而韧的绯绡缚于雕花床柱,看得见绳结处微微勒出的红印。
她听到门推开,侧过脸,白发铺枕,羽睫湿成绺,随呼吸轻颤,锦被凌乱,掩不住素绢中衣下起伏的肩线。
小归想站起来,又被手上的绳结缠住,“燕青呢?燕青在哪。”
她被燕夏送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可是晚了,燕夏把她打晕,束缚在这里。
燕夏说,燕青有自己的计划,她也只是按照燕青的计划,护她周全。
“我不要她护我周全,您让我去找她。”
“燕青说了,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能放你走,你还不知道燕青的计划吧。”燕夏坐在榻边,看着她,眼里是说不上来的难过。
城主的要求里,燕青和燕府,不能共存。
“让我去找她。”
燕夏无奈地摇头,“我答应她了。”
燕夏还说,燕府侍卫服用的毒,她吃的那份是假的,为了旁系不起疑心,燕青自己用了,她每月服的解药也是燕青特意做的糖丸。
“其实我有点嫉妒你。”燕夏叹了口气,她也想让燕青哄着她瞒着她,但她也知道,其实只是自己想逃避燕府的责任罢了。
她对不起燕青,但为了燕府,她又别无选择。
小归挣扎了好久,也哭了好久,听到推门声,看到了千术手里的,归来。
千术把归来放在床塌上,又把桂花糕放在桌上,“她托我送来的。”
“她在哪。”
千术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随手丢在了地上,“东城里不知道哪条街。”
小归抽出归来,干净的剑鞘里,一把沾满了血的剑被抽出来,铁锈味冲满了整个房间,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棕褐色包裹着白色的剑身,她忍不住想吐,反胃了一下。
她忍着胃里的难受,把归来重新插回去,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她抬头问,“什么意思。”
千术沉默了片刻,“节哀。”
归来落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
心脏狠狠被抽了一下,铁锈味灌进喉咙,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泪水灼成针尖大小的水珠,顺着削瘦的下颌滚落,砸在抠进床塌的指节上,碎成无声的哀号。
千术站在那里等她哭了好久,等她安静下来才拆开桂花糕的纸包装,“她去城主府之前给你买的,也托我送来,她说你会喜欢的。”
千术走的时候特意擦了手,没让血染上桂花糕,浑身上下最干净的就是桂花糕了。
小归张了张嘴,却没听见声,她清清嗓子,声音哑的不行。
“知道了,谢谢您,还有事吗。”
“有,她让我跟着你,不许报仇,不许寻死,院子里埋了银两,好好生活。”
小归沉默地看了千术一眼,许久之后又开口,“我想去看看她。”
“三件事,答应我,我带你去看。”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我答应你。”她只想见最后一面。
千术叹了口气,“见了之后,希望你不要后悔。”
那场面,哪怕是千术,都有一些受不住。
她看到燕青的时候,才懂为何千术说希望她不要后悔,燕青以跪姿跪在板车上,被东城军推着走过东城的街巷。
燕青跪着,一身白衣被染成褐色,像被骤雨钉在尘世的一瓣梨花染了尘土。
箭羽密匝匝地,自胸口一直排到小腹,乌黑的翎毛吸饱了血,凝成硬冷的铁色。
小归都不敢认,那是温温柔柔,只跪长辈的燕青。
雪片落在她唇角,那唇她曾吻过千遍,如今灰白如裂瓷。
她的眼半阖,睫上悬着碎冰,看不到那只温柔的藏青色眼睛。
小归都能想到,血从箭杆与衣料的缝隙间渗出,沿腰线蜿蜒,落在雪地里。
燕青最讨厌白色的东西被沾染了。
如今,最喜欢的银丝白衣,也被血染透。
一支穿颧而过的短矢,箭尖透出她左颊,血珠早凝成赤色琉璃。
一张总是张扬笑意的脸,平静地淋过箭雨,连一张完整的面容,都留不下来。
多冷,多疼啊,燕青。
她好像看到那只藏青色的眼睛,带着轻轻的笑意,看着她,温温柔柔的。
燕青。
燕青。
如果你不能陪我走完这一生,为什么要救我。
如果燕青只能是燕府的燕青,为什么要做那几年属于小归的燕青。
燕青啊燕青,你说你不想当那个孤身一人的天才,所以你的选择是把别人都留下来,自己去死吗。
“我会恨你的。”
恨你留我一个人,恨你给过我希望,恨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恨你不一直是那个温柔肆意的燕青。
千术安静地陪着她,东城军推着燕青慢慢走远,围着的人群也渐渐散开,小归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地面上留下的血迹。
雪又盖上,了无痕迹。
“天晚了,走吧。”
她侧头,又轻轻点头,哑声说,“好。”
东城燕府的事情告一段落,城中恢复安宁,白家放下心来,白锦才被家里放出来,再来到燕府的时候,燕青原先的书房已经搬空,院子里的树也已经枯死。
白锦找到在书房醉的不省人事的燕夏,燕夏趴在桌上看到一身白衣的她,却唤了一声小燕。
“燕大人。”
燕夏失望地笑了一声,“你不是她,我也不再是燕大人了。”
她知道燕夏将燕府的大权让给了燕泽,只是她不知道怎么称呼燕夏,便还是沿用了先前的称呼。
“白锦,小燕会恨我吗。你会恨我吗?”
“她不会。”白锦眼里含着点水雾,看着已经醉的不成样子的燕夏,轻轻摇头。
转身出了门。
燕青不会恨燕夏,但她会。
除了燕青那个傻子,没有人会背着那样的命格,被燕府那样讥讽,还那样护着燕府。
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