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雪》WindT

11、陨

　　城主府的白梅开的很盛，四季如春的东城，初冬并不寒冷，今日的寒风却有些大了。

　　燕青将归来收在背后，躬身行礼，“晚辈燕青，问剑城主府。”

　　东城军百二十人，雁翅排开，枪戟如枯林。

　　燕青目光如水，看着归来剑，并指抚过剑脊，剑纹惊起细碎的蓝光，她轻轻笑了一声，剑指前方，“师叔，看好了。”

　　十杆长枪齐刺，燕青错步躲开，剑尖点地，身形掠起三寸，枪尖从她足底擦过，只划破一缕白练，燕青借枪杆为梯，凌空翻身，剑光洒成半弧，十人颈口同时迸出血珠，人头落地。

　　刀盾滚地而来，盾面覆霜，刀背凝雪，燕青蹙眉俯身，归来紧紧地贴在臂后，骤然旋身，剑锋拖出满月银波，盾裂刀折，寒铁碎屑与白梅花同扬，像一场逆流的雪瀑，又被血染的通红。

　　弩机弦响，百矢破空，燕青将剑竖于眉心，剑尖微颤，化出重重虚影，每一道虚影迎一矢，矢矢崩碎，铁屑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冰晶，但还是有一箭刺中了燕青的左肩。

　　左肩的箭口迸出血花，握着剑的右手也滴落两滴血。

　　最初一片雪落在剑脊，瞬即融成红线，第二片、第三片……雪骤然而至，大如鹅羽。

　　燕青深吸一口气，寒意灌胸，右手的刺痛折磨着她的意志。

　　她收剑于腰，指尖在剑镡一叩，剑身嗡鸣，似竹林叶落的簌簌声，下一瞬，她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虹。

　　“是千叶剑阵，离她远点！”千术认出来了。

　　燕青抽空看了千术一眼，随后闭眼。

　　雪幕被剑气撕成无数薄片，每一片雪花皆映出她的影子：或立、或跃、或旋、或折，千道白衣同时挥剑，如千树枫叶同时离枝。剑光所至，铁羽飞剑寸寸折断，赤缨被切成极细的丝，随风飘散，像一蓬被雪淹没的残火。

　　待千影归一，她已立于城主府正堂屋脊，几乎所有东城军应声倒下，血沾满了整个城主府。

　　雪真正落下来，覆满她的发与肩，白衣却开出红梅，血顺着指尖滴在瓦上。

　　燕青抬眼，望向远处的千术，“看会了吗？”

　　千术有一些震惊地看着她，“你真的会千叶剑阵。”

　　燕青轻轻一笑，落在千术面前，剑尖指地，血珠沿剑脊滑下，滴落在雪里，“不是全部威力，只是剑招给师叔看一眼。”

　　“雪落千叶，这杀阵，果然厉害。”

　　“师叔知道为什么，我猜得到是您吗？”

　　“因为师兄没用杀阵。”

　　“是啊，师叔，你愧对师傅。”燕青垂着眼睛，看着从剑尖滴落的血，左手手指轻轻捻着衣袖，平复了一会心情，又抬头看着千术，“好了，叙旧结束，该我们的生死战了。”

　　雪幕合拢，像为这场孤绝的剑舞拉下最后的帘，只看得到雪花纷飞在二人周围，剑光闪烁，却看不到仔细的剑招。

　　许久之后，雪花落尽，二人的身上都有无数的剑口。

　　燕青用归来抵着千术的脖颈，“你输了。”

　　千术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杀了我吧，自己去找她。”

　　燕青摇头，“我已经走不了了。”

　　燕青的腹部穿过一根箭，随后是身后无数箭破空而来，千术震惊地往她身后看，城主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身边是无数弓箭手。

　　燕青又笑了一下，剑掉在地上，人跪在了雪里。

　　她双膝陷在没过脚踝的雪里，白衣早被血染成暗红，却仍固执地向外渗，像雪地里次第绽开的寒梅。箭矢从四面八方贯入，一支、两支……直至数十支，羽尾犹颤，连成一圈乌翎的荆棘，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她垂着头，乌发覆面，雪片落在睫毛上，血沿箭杆缓缓下滑，在雪面聚成小小的红镜，映出她失了焦的瞳仁，没有恐惧，只有一点极淡的笑意。

　　燕青好像看到小归站在面前，她张了张嘴，想说别怕她，血液翻上来，吐了一地。

　　好冷，好疼啊，小归。

　　眼前的小归蹲下来，轻轻贴上她的手，她想握住。

　　手指动了动，指尖在雪里划出一道弧，却只握住一把冰凉的雪粉。

　　雪从指缝泄落，与血交融，凝成晶莹的朱砂。

　　她仍跪着，背脊笔直，雪覆满肩。

　　千术错愕地站在雪里，抬头看着目光冰冷的城主，城主不是这样答应他的，城主说，只要燕青人废了，就不会杀她了，而现在，燕青带着满身的箭，跪在血里，跪在雪里。

　　城主走到他面前，伸手探了一下燕青的鼻息，发现已经没了气息之后，又看着千术，“没事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杀她。”

　　“燕青吗，她不能走出这里。”城主很随意地拍掉了自己肩上的雪，“威胁到我的东西，我不会给她第二次威胁我的机会。”

　　“可是她已经没有威胁了。”

　　城主蹙眉扫了他一眼，“别逼我也对你动手。”

　　随后又理了理衣服，正色道，“传城主令，逆臣燕青，携剑刺杀城主，立斩府内，尸首，”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毫无生机的燕青，“巡东城街。”

　　“是。”

　　东城难得下雪，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燕府所剩无几的家仆人人都拿着扫帚扫雪，燕夏站在燕府府门边，披着厚厚的貂裘，时不时往外看。

　　燕泽搬了把椅子，坐在燕夏身边，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貂绒毛毯，身边的侍卫撑着伞挡雪。

　　燕泽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燕夏，“那怪物真能回来？”

　　“好好说话。”

　　燕泽嗤笑了一声，“别装成一幅爱她的样子行吗，你不还是看着她去死？”

　　燕夏低着头默不作声。

　　雪又开始下了，雪自天穹深处倾泻，不是飘落，而是万顷琉璃同时碎裂，遮的不见天日，檐角的风铃被雪覆成晶盏，敲出一些闷闷的声音。

　　一个人慢慢悠悠地从远处，一步一步地往燕府走，燕夏听到踩碎雪的声音抬起头看，身形比燕青略高一些，她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眼。

　　千术走到面前时，燕泽的剑就已经搭在他肩上了。

　　“千术大人，奉了城主什么命。”

　　千术随意扫了一眼燕泽，看着燕夏递上了手里的玉佩，“千术以燕青师叔的身份，替燕青归还燕府玉佩。”

　　燕夏颤抖地接过玉佩，玉佩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融了一半的雪，青绿色的玉佩上，燕府的印记被染成深褐色。

　　“她…”

　　“节哀。”

　　初冬，大雪，燕府二小姐燕青，花信二春，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