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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古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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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朔日,汉玉双踏着晨露回到宫阙。殿内烛影幢幢,映得父亲那铁青的面色愈发森然,他的心顿时如坠冰窖。
"父王......儿臣归来迟了。"他伏地叩首,玉冠上的璎珞簌簌作响。
高台上寿郡王半阖眉目,每个字都似淬了寒霜:"洛川风月可还尽兴?倒难为你还记得这古州殿宇之下,还有个父亲。"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冰锥刺骨,"孤昼夜案牍劳形,既要防着江南鼠群,又要听着朝堂上那些'骨鲠之臣'的唾星子。如今倒好——"寿郡王身子前倾,抓起竹简重重掷下,"连你这竖子也成了他们攻讦孤'治家无方'的利刃!"
汉玉双膝头猛地砸在青砖上,大喊道:"儿臣万死!求父王以江山为重,莫为不肖子损伤身体。"额头重重叩地,"儿臣甘受庭杖之刑,只求父王息怒!"
烛火摇曳,深谙之中传来几声啼笑,汉白玉拍着折扇缓缓从屏风处走来。
“哥哥,父亲在跟你开玩笑呢,他哪里舍得让你受罪?只不过随口训斥几句敷衍那些奸臣罢了。是吧父亲?”
台上之人兴许因此子轻悦之语消了怒气,没了方才那般冰冷,只沉声道:“起来罢。念你在洛川赈济灾民,抚恤将士,也算功过相抵……但你打伤玉儿之事,作何原有?”
汉玉双没有回答,那人也没想听他辩解。
“不论对错,身为兄长,你不知友爱幼弟,反以拳脚相加”他声音又陡然一厉,"兄不友,弟何恭?今夜去宗祠跪着,好生想想何为'长幼有序'!"
汉玉双磕头谢过,暗暗庆幸他没提母亲,正准备起身告退时,汉白玉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扶了起来。“哥哥,我…”话未落,台上人再次叫住汉玉双,让他随自己出了门廊,殿堂内只留下汉白玉一脸担忧,双手紧握住折扇,却并不敢跟上。
宗祠前烛火幽暗,青铜兽炉吐出的青烟盘旋而上,将寿郡王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汉玉双垂首跪拜于先祖牌位下,冰冷的砖块硌得骨头发疼。
“双儿。”寿郡王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不疾不徐,却如铁锁扣喉,“今日唤你来,只有一事,三日后,陛下会下诏,收你为嗣子。”
汉玉双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过继?
是了——当今皇帝年过半百却无子,若是自己入继,父亲便是“皇父”。待陛下“天命已尽”,这江山。
“父王!”他嗓音发颤,面目惊慌,“儿臣……儿臣岂敢僭越……”
“僭越?”父亲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案台,“寿郡连日现黄龙之瑞,司天监占卜,言‘温德已衰,当有贤主继之’。”他俯身,阴影如黑云压城,“你,就是那个‘贤主’。”
汉玉双浑身发冷。
“儿臣,儿臣……”他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砖石上,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
寿郡王冷眼瞥过他,直起身来走出祠堂,只丢下一句:“三日后卯时,着衮冕入宫。记住,从今往后,你该称孤为仲父。”
“所以……所以,他死了?”聂伊不可置信的握紧手中的信鹤。绒球轻扯聂伊的衣袖,面目亦担忧。
温煴点点头,道:“左丞相温秦不知谋划了多久,终于在立嗣典礼上出手了。”
金銮殿中,群臣肃立,龙椅上的皇帝面色灰暗,两眼无神,只有指节死死扣住扶手,仿若一具被抽干精气的傀儡。
一旁的司礼监高声宣读诏书曰:
“朕承天命,忧国本未固。寿郡王之子汉玉双,仁孝聪勉,可继宗祧。今欲立为皇嗣,以安社稷——”
话音未落,汉玉双已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沉声道:
“臣,德薄才浅,不敢僭越!请陛下另择贤能!”
而这声落下,换来的是朝野上下高声附和:
“陛下!汉公子谦逊仁厚,正是天选之子啊!”
“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请陛下三思!”
寿郡王立于丹陛之下,玄色蟒袍下端着把长剑,他垂眸掩住眼底的讥诮,挥袖做礼道:
“陛下,犬子无德,不堪大任啊……”
满朝文武又立刻跪倒一片:“天意不可违啊!”
高台上的皇帝闭目仰天长叹一声:“再议……”
第二道诏书再下,温玉双依然坚辞,回去的路上碰见了汉白玉:“哥,我知道做皇帝难,但是天命不可违,而且你想想,等你成了皇帝,那可是要什么有什么,也是有好处的,你就答应了呗?”
汉玉双没有理他,戏要做全,反正他要的父亲已经答应了。
“哥?我跟你说个好消息呗,你别挎着脸了。”
汉玉双叹了口气,无奈停步道:“你养的蛇会爬树了?”
二公子笑笑:“还没有,但快了。但我说的不是这个啊,是徐大将军从洛川带来的图纸,虽然我看不明白,但父亲大人因为这事给了洛川好多封赏呢!金银古玩,美人美画,你高不高兴?”
闻言汉玉双的确眉目舒展开,浅笑道:“原来如此,这是极好的事。”他想,或许事情没自己想的那么坏,或许他能够治理一方净土呢?
当第三道诏书宣读完毕,温玉双终于“涕泣受命”。
可就在他伸手接旨的刹那——
丞相温秦突然拔起藏匿衣带中的匕首刺向寿郡王!
“国贼!你以子谋位,天地不容!”
寿郡王似是早有预料,不慌不忙侧身避过,玉杯落地,顷刻羽林军冲进金殿围住了众人,擒住了温秦。
“你!奸臣!老夫就算死!也要杀了你!”
寿郡王缓缓走上前,拔出长剑抵在温秦下颚上,幽幽道:“左丞相年事已高,总是做出糊涂事,今日大好日子,非要搅黄不可?”
温秦一遍挣扎一遍大骂道:“呸!老夫当年真是瞎了眼,才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你要是还知廉耻,就该自己滚下殿堂,回你那屠宰场去!”
话方落一把利剑就深深刺进他的血肉中,满堂惊呼。
寿郡王深呼一口气,反复搅动着眼前的肉泥,直到那股气随着温秦渐渐涣散的瞳孔消失。
“簌——”
一支箭从殿外正中寿郡王左肩,一吃痛,他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给我杀!”殿外站着一位蒙面人,左手将弓背上,拔出了一柄荧光灿灿的冷刃,只见他身后黑影重重,如同恶鬼索命。
“逆贼——”寿郡王细眼如同毒蛇,一边捂住左肩一边跑到温玉双身边。
“护驾!有人行刺!徐鹌!”
人群中走出一人,推开几名羽林军,低头看了眼跪于殿前的温秦,弓身抽出了他心口的长剑。
“臣在!”
“活捉!我要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寿郡王狰狞面孔近乎兴奋,死死盯着混战的局面。
汉玉双的手被他拉着,不知是怕他跑掉还是担心他的安危,握的很紧。
刀光剑影中,汉玉双看见了一位熟人,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将军!”
寿郡王朝他的方向看去,虽然此人蒙着面,但这熟悉的剑法与秦氏一族相似,可不带细看,那人弯弓搭箭,直直朝自己射了三箭,万幸徐鹌百忙中用剑鞘挡住,并未受伤。
“殿下,快去屏风内躲藏,他们人多,一时无法止戈。”说完又与那蒙面人搦战。
寿郡王点点头,拽着汉玉双要去躲藏,可是拽了一下没拽动,一看竟发现不知何时,汉玉双胸前中箭了。
“双儿!”汉玉双在他身后踉跄了一下,摇摇头道:“无妨,仲父快去屏风处。”胸前的鲜血很快渗透素白礼服,他缓缓拔出长箭握在手心,与寿郡王一同躲藏在屏风处。
黑衣人个个头捆白巾,剑法果决精湛,徐鹌以一敌众终是有些乏力。
汉玉双伤势不重,便想要去帮他一把,但被寿郡王拦下了。
“不可!你是未来的天子,你的命比谁都重要!”
“仲父,战不可无主,我去去就回!”
说罢捡起地上的剑加入了混战。
一刻钟后,援军赶到,这场血流金銮殿的把戏才总算告捷。
几位幸存的大臣畏畏缩缩的再次聚齐,相互慰问。
钦天监这时与皇帝跑出来,准备在这荒唐的场面举行最后仪式,寿郡王吩咐人处理各项事物,倒是看不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满面的看着汉玉双接过钦赐玉冠。
可是很快他便睁大了双眼,温玉双僵在原地,看着自己心口不断流出鲜血。
“朕要你父子……永世背负弑君之罪!”皇帝一手端着玉冠,一手死死握住箭端。
他要让寿郡王背上“逼君杀嗣”的千古骂名!他恨!恨这些笑面老虎害的自己好惨,恨这些庸臣没用,连他们的天子都维护不了!!!
箭尖随着忠平帝的血一并刺入心脏,温玉双踉跄倒地,最后一眼看向父亲——可那人眼中竟无半分悲痛,只有狂喜。
汉玉双看着这一切,到最后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从没想过去死,不管人生多么坎坷,只要熬过去便好,以至于突然将死,他有些不可思议,母亲的寿宴将至,父王同意他操持,可这几天太忙,他还没去找母亲报平安。他还想回洛川看看。
“陛下疯癫弑子,已被本王诛杀!即日起,由孤暂摄朝政——”
“有违者,当场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