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嫡鸾》一米九一

6、簪子会说话

　　夜风穿廊，冷得刺骨。
　　秋露一路疾行，裙裾扫过青苔湿滑的石阶，心头却燃着一团火。
　　她刚从后园回来，亲眼看见沈鸾掘出铁盒、取出玉簪，又在月下怔然良久。
　　那枚染血的白玉簪，分明透着不祥之气——她不敢细看，只匆匆退走，直奔西厢上房。
　　周氏正在灯下捻佛珠，眉心微蹙，似在静心修持。
　　可当秋露伏耳低语，说出“老槐树下挖出带血玉簪”之时，她指尖猛然一颤，佛珠崩断，十八颗檀木滚落一地，噼啪作响。
　　“你说什么？”周氏声音陡然尖利，旋即意识到失态，忙压低嗓音，脸色却已铁青，“她……当真拿到了？”
　　“千真万确。”秋露垂首，“小姐将簪子收入袖中，神情古怪，像是……认得此物。”
　　周氏呼吸骤重，眼中怒火翻涌，又夹杂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她死死攥住扶手，指甲几乎嵌进木缝。
　　那簪子——是她亲手所留！
　　十年前那个雨夜，林氏不肯服药，她便命人灌下毒汤，再以这玉簪插在枕边，伪造自缢假象。
　　她原以为，那物早已随尸身火化，岂料竟被林氏藏入铁盒，深埋地下！
　　“好个沈鸾……竟真让她翻出了根子！”周氏咬牙切齿，“此女留不得！”
　　她猛然抬头：“从今日起，你日夜盯着她！一举一动，不得遗漏！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秋露应声退下，眸光幽冷。
　　而此时，沈鸾独坐房中，烛火摇曳。
　　她早已料到秋露会去告密。
　　那夜假山后的身影虽轻，却逃不过她觉醒的情绪视觉——当时，她分明看见秋露周身泛起浓重的黑色虚伪与紫色算计，如毒雾缠身。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此刻，她取出那枚染血玉簪，置于铜盆之上，指尖轻抚簪头“周”字，闭目凝神。
　　鸾玉佩微热，一股残存情绪如潮涌入脑海：深黑如渊的虚伪，混着猩红刺目的杀意，还有一丝扭曲的得意——那是属于周氏的情绪烙印！
　　证据确凿！
　　她缓缓点燃火折，火焰舔上玉簪，白玉遇热噼啪作响，褐斑如血般扩散。
　　她静静看着它化为灰烬，唯独留下簪头那枚“周”字碎片，悄然收于袖中。
　　灰烬尚温，她指尖轻触，再次读取残留情绪——依旧是深黑与赤红交织，毫无掩饰。
　　她嘴角微扬，终于确认：这簪子，正是当年周氏布置杀局的铁证！
　　三更时分，她起身步入佛堂，将“周”字碎片藏入母亲灵位夹层，与残信、地契并列。
　　她合掌低语：“娘亲，女儿已踏出第一步。血债未偿，鸾神不退。”
　　翌日清晨，小蝉奉命去井边洗衣，故意与张妈妈絮叨：“昨夜小姐烧了件旧物，边烧边说，吴管事手里攥着周姨娘贪墨的账本底子，明日就要呈给老爷……”
　　话音不高，却恰好飘进巡院婆子耳中。
　　当夜，沈鸾悄然藏身账房外槐树之后。
　　不久，吴管事鬼祟而至，手中提灯微晃。
　　他四顾无人，推门而入，翻箱倒柜，神色慌乱。
　　终于从暗格抽出一本旧册，颤抖着手撕下数页，塞入怀中，又将残册塞回原处。
　　沈鸾静静看着，未加阻拦。
　　她要的，不是他毁证，而是他心乱。
　　次日清晨，她在回廊“偶遇”吴管事。
　　他眼下乌青，面色灰败，周身情绪如浊浪翻腾——黄色恐惧如雾弥漫，间杂绿色愧疚与灰色悔意。
　　“吴叔。”她轻声开口，语气平静，“我知你非本心作恶。当年母亲待你不薄，你掌账多年，也未曾出过大错。如今陷于泥沼，想必也非所愿。”
　　吴管事浑身一僵，不敢抬头。
　　“若愿自首，揭发周氏克扣月例、虚报开支、私卖田产之事，”她声音更轻，却字字如钉，“我保你家人平安，不牵连妻儿。”
　　吴管事身体剧震，喉头滚动，眼中黄雾翻涌，终是垂首，声音沙哑：“我……我可作证。”
　　沈鸾点头，不动声色递出一枚铜牌：“三日后，持此物至佛堂外，张妈妈自会接应。”
　　此后数日，她暗中命张妈妈联络旧仆，凡曾被克扣月例、遭驱逐打压者，皆悄然记录口供与账目异常。
　　她将线索梳理成图，绘于绢帛，藏入一本破旧《女诫》夹层。
　　那书页泛黄，字迹斑驳，看似寻常闺训，实则暗藏杀机。
　　果然，三日后，秋露奉命搜查沈鸾房间。
　　翻箱倒柜之际，那本《女诫》赫然入目。
　　她冷笑一声：“小姐竟敢藏书传信？这等悖德之物，定有蹊跷！”
　　她得意呈交周氏。
　　周氏翻开书页，见夹层藏帛，上绘密密麻麻线条与数字，心中大喜：“果然是她在暗中结党，图谋不轨！”再细看，竟有几行小字标注“某月某日，外男夜会西角门”，心中怒火更炽。
　　“好啊，表面贞静，背地里竟敢私通外男！”她冷笑着将书拍在案上，“这回，我看你还如何翻身！”
　　她不知，那密图早已被沈鸾调包。
　　真图藏于佛堂经卷之后，而书中所绘，不过是沈鸾精心伪造的“私会账目”，只待她入局。
　　夜深人静，沈鸾立于窗前，望月不语。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而棋局，才刚刚开始。
　　她轻轻抚过腕间鸾玉佩，低语：“娘亲，您看见了吗？这侯府的天……该变了。”
　　三日后，沈侯偶至内院，步履迟缓，神色倦怠。
　　周氏闻讯，唇角微扬，亲自迎上，柔声道：“老爷许久未来前院，不如去鸾儿书房看看？她近日……甚是古怪。”三日后，晨光微透，霜色未消。
　　沈侯沈岳踏着青石小径步入内院，步履迟缓，眉宇间倦意浓重。
　　他已许久未踏足前院，药香浸骨，神思恍惚，只觉府中气氛悄然生变——仆妇低语避让，老仆眼中竟有泪光闪动，连那久未相见的嫡女沈鸾，近日也频频出入佛堂，行踪隐秘。
　　周氏早已候在垂花门内，一袭素色褙子衬得她温婉贤淑。
　　见沈侯到来，她款款上前，声音柔如春水：“老爷终于肯来看看了。鸾儿近来举止乖张，夜半还独坐书房，奴家劝也不听。您若不信，不妨亲自瞧瞧。”
　　她指尖轻点书房方向，眸底掠过一丝暗火。
　　沈侯皱眉，心头疑云渐起。
　　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得书页翻动之声从窗缝漏出，清冷如风铃。
　　他顿住脚步，推门而入。
　　书房内陈设简朴，唯书案上摊开一本泛黄《女诫》，纸页微卷，墨迹斑驳。
　　他随手一翻，目光骤然凝滞——夹页间竟有数行小字，字迹清秀却触目惊心：“顾公子三更西角门相候”“密信藏于井畔石狸”“账册副本已交外人”……
　　“荒唐！”沈侯猛拍案几，怒火中烧，“我沈家门风，竟被你败坏至此！私通外男，勾结清流，你母亲若在天有灵，岂不羞煞！”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环佩轻响。
　　沈鸾缓步而入，发髻微松，素衣如雪，双膝一屈，跪于青砖之上。
　　她仰面望父，眼中含泪，却不曾落下，声音清冽如泉：“父亲明鉴，此书乃继母搜出，其心昭然——欲以‘私会’之名，毁我清誉，灭我证言。”
　　她缓缓抬手，指向案上《女诫》：“女儿所查者，非风月私情，而是母亲嫁妆去向！周氏克扣田产、虚报支出、逼死老仆，我恐其警觉，故伪造假账，诱其自乱阵脚。那书中‘密会’之语，皆是陷阱，只为引她上钩。”
　　沈侯一怔，怒意稍敛。
　　沈鸾垂首，嗓音微颤：“真正证据，不在纸上，而在母亲灵前。地契副本、残信遗书、染血玉簪……皆藏于灵位夹层，不敢轻示，唯待父亲亲查。”
　　满室寂静，唯有风穿帘动。
　　沈侯沉默良久，终是一挥手：“开灵位。”
　　张妈妈颤巍巍捧出夹层暗格，取出三物：一卷泛黄地契，一页墨迹斑驳的残信，还有一枚断裂的白玉簪头，上刻“周”字，边缘褐斑如血。
　　“老奴……老奴不能不说啊！”张妈妈扑通跪地，老泪纵横，“当年夫人不肯服药，是周氏命人强灌毒汤！那簪子……就是她插在枕边，伪作自缢的证物！我亲眼所见，却不敢言！”
　　吴管事亦踉跄而出，跪伏于地：“小人……小人受她胁迫，贪墨账目，毁去底册……今日愿一力承担，求侯爷开恩，饶过妻儿！”
　　沈侯面色铁青，手中茶盏“啪”地摔碎在地，瓷片四溅。
　　“来人！”他怒喝，声如雷霆，“锁拿周氏，闭门禁足！查清所有账目，老仆月例三倍补发！若有隐瞒，一并治罪！”
　　沈鸾伏地叩首，额触冰砖，三拜不起。
　　她眼中无泪，心却如潮涌。
　　十年压抑，一朝昭雪。
　　母亲旧部终得昭雪，侯府根基尚未尽毁。
　　她不是为了复仇而活，而是为了守护——守护这个曾属于母亲的家，守护那些曾为沈家流血流泪的人。
　　夜深，万籁俱寂。
　　她独坐床前，腕间鸾玉佩忽地炽热如火，烫得肌肤微颤。
　　烛光摇曳间，她陷入昏沉梦境——
　　金甲女子立于血色战场，手持玄旗，战鼓雷动，旌旗猎猎，上书四字：“鸾神守燕”。
　　天地崩裂，烈焰焚天，无数黑影自北境涌来，执刀叩关，嘶吼如兽……
　　她惊醒，冷汗浸衫。
　　窗外，槐树影动，寒风穿枝。
　　一道黑衣人影静立树下，面容隐于夜色，唯手中握着一枚残破玉片——其纹路竟与她腕上鸾玉佩如出一辙。
　　那人低语，声如寒刃划石：
　　“你不是沈鸾……你是……该死的神。”
　　话音未落，身影如烟消散，唯余枯叶旋舞。
　　沈鸾僵坐不动，指尖紧扣玉佩，掌心微颤。
　　玉佩忽地轻震，似有回应——梦中战场的画面，竟在脑海中骤然清晰一分，血旗翻卷，战鼓声近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