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暇》玫瑰河clara

9、黯夜魔殿

　　黯夜魔殿内，空气中弥漫的原始魔息缓缓流动，整座魔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黑晶地面倒映着上方凝固的深紫色天穹。一股无形的萧杀之气弥漫在每一寸空间，沉重得让侍立在侧的魔兵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头颅垂得更低，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在这片死寂的中心，永黯王座之下，一个身影正端跪于冰冷如寒铁的黑曜魔晶地面之上。

　　他便是暮星澜的四位侍从之一的眸。

　　眸的身形挺拔，即使跪姿也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武之气。一头暗紫色的长发被一顶造型简约、却流转着幽光的魔纹金冠高高束起，露出线条清晰硬朗的侧脸与脖颈。他的面容兼具魔族的深邃轮廓与仙族才有的俊逸，只是此刻，那双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在这殿内沉重的威压下显得格外渺小。

　　王座之上，暮星澜依旧端坐，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魔神雕像。银发垂落，玄袍深沉，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此刻正平静地、不带丝毫感情地俯视着下方跪伏的臣属。

　　“眸，”暮星澜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死寂。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如同寒冰在光滑的镜面上刮擦，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平静，“你将暗瞳令，交予那仙族女子织梦了？”

　　没有质问的语调，没有愤怒的起伏，好似纯粹的陈述。在暮星澜身侧，侍立着三道身影，是他的另外三位侍从。

　　镜，如同暮星澜的倒影，静立在王座投下的浓重黑暗里，宽大的夜色斗篷纹丝不动，兜帽下的幽暗深不可测，仿佛只是一位旁观者。影，站在稍前的位置。他穿着一身紧贴身躯的纯黑劲装，没有佩戴任何甲胄。他的脚下却空空如也，没有影子，仿佛被光线穿透，又或者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他沉默地侍立着，气息若有若无，随时会融入空气。瞳，站在影的另一侧。她身姿高挑曼妙，穿着一袭勾勒出身形的暗紫色长裙，裙摆如同流淌的毒液。她安静地站着，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摇曳的魅惑与致命的危险感。

　　跪在地上的眸猛地抬起头，望向王座上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回禀殿下！是属下所为！”他顿了顿，“仙魔混战前夕，杀机盈野。属下……属下将暗瞳令交给了织梦！殿下明鉴！七百年前，在凤栖谷，执凤长老座下……属下与殿下，还有织梦，我们三人曾同窗共修……”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属下感念那份……同窗之谊，忧心混战之中魔气凶戾！织梦虽为仙族，但属下……属下不忍见她魂飞魄散，万劫不复！故留此令与她，只盼能在危急关头，护她一缕残魂不灭，或可保命！”

　　眸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却并未激起暮星澜眼中丝毫波澜。“同窗之谊？感念旧情？”暮星澜薄唇轻启，“可笑。”仅仅两个字，却透露出蔑视与否定。

　　跪地的眸感觉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他的脊背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她是九天仙族，你是魔域冥将。仙魔之别乃是刻在血脉本源的鸿沟！何来感情？何须顾念？”他的声音平静依旧，暮星澜的目光扫过下方，他不再看眸，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声音淡漠得不带一丝涟漪：“眸此举，私通仙族，私通魔将信物，按律当诛。”

　　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眸的脑海中炸响！他身体剧震，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几乎要瘫软在地，嘶声喊道：“属下知罪！求殿下……”

　　暮星澜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声线说道：“念在他追随本王征战数百年，免去死罪吧……”他微微停顿，“……抽出他的魔髓，放逐至蚀骨荒原，任其自生自灭，历练百年。若能活着回来，再论其罪。”

　　抽魔髓，那是比千刀万剐更恐怖的刑罚，意味着强行剥离他修炼的本源魔道根基，蚀骨荒原，更是魔域闻之色变的绝地，罡风如刀，魔蚀万物，失去魔髓的魔族放逐其中，能撑过数年便是奇迹。

　　“殿下！求您！求您开恩啊！属下甘愿受任何酷刑，只求留下魔髓！跟随殿下左右——！”眸的声音带着凄厉绝望，回荡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显得更加渺小无助。

　　影的身形微动，恳求的声音响起，如同微风拂过：“殿下，眸虽有罪，但罪不至此。求殿下念其多年忠诚，从轻发落。”暮星澜的目光，终于从那虚无的远方缓缓移回，落在了影的身上。他的眼眸中没有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意。

　　“谁再为他求情，便与他一同抽髓放逐。” 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影重新归于彻底的沉默，仿佛从未开口。瞳的眼眸微微流转，却没有任何表示。镜，依旧如同最深沉的暗影，伫立在黑暗里。暮星澜的目光再次移开，他微微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如同行刑的号令。

　　“带走吧。”

　　黯夜魔殿。那令人窒息的萧杀之气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死水般的平静。凝固的魔能漩涡、停滞的魔星磷火、冰寒的黑曜地面……一切都维持着审判后的绝对死寂，仿佛时间在此刻也被冻结。

　　王座之上，暮星澜那黑洞般的眼眸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片刻后，他薄唇微启，声音淡漠，直接穿透了沉重的寂静：

　　“瞳。”

　　侍立一旁的瞳，脸庞微微转向王座。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波动，随即归于服从。

　　“去把织梦带进来。” 暮星澜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殿下。” 瞳身形未动，脚下却仿佛有暗紫色的流光一闪而逝，整个人已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大殿边缘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永烬回廊尽头，织梦独立于那片焦灼死寂的土地上，火红的仙裙在弥漫翻腾的魔气中依旧流光溢彩，如同绝望荒原上唯一跳动的火焰。她遥望着远处那座悬浮于虚空魔焰之上的黯夜魔殿，其轮廓仿佛一头蛰伏在深渊尽头的巨兽，吞噬着天穹最后的光线。

　　殿门方向，沉重的魔能壁垒无声开启。两名魔卫，拖着一个气息奄奄、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走了出来。那身影……织梦的心猛地一揪，虽然面容被散乱暗紫的发丝遮挡，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份熟悉感……是眸！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真切些，然而还未等她看清，一个身姿曼妙的身影已悄然出现在她面前，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正是瞳。

　　冰冷的唇瓣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来者可是临梦氏——织梦仙女？”瞳的声音好似银铃响起，“魔王殿下有请，请随我来。”织梦的目光越过瞳的肩膀，最后瞥了一眼那被拖走的身影，心中疑窦丛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来。但她此刻更迫切想见到的只是王座上的那个人。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微微点头：“请您带路。”

　　踏入魔殿的瞬间，一股远比回廊浓烈百倍的魔息便如同沉重的枷锁般压了下来。织梦周身流转的仙元光华本能地亮起，形成一层薄薄的护体光晕，抵御着这无孔不入的侵蚀。殿内死寂无声。

　　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渴望与思念，穿透这片诡谲压抑的空间，瞬间锁定了魔殿最深处，那高高在上的永黯王座。王座之上，那道身影——玄袍如永夜，银发似寒霜，散发着掌控一切的却又冰冷到极致的威严。

　　七百年的魂牵梦绕，七百年的刻骨铭心，在这一刻轰然决堤！“星澜——！”一声饱含了无尽思念与重逢喜悦的呼唤，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流，带着仙力的清越，骤然打破了魔殿的死寂！这声呼唤，是她积压了数百年、无数次在心底回响的名字！

　　“放肆！”织梦身侧的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斥责，“殿下尊讳，岂是尔等仙族可以直呼！”然而，织梦此刻眼中只有王座上那个身影！七百年前凤栖谷的点点滴滴——执凤长老的谆谆教诲，三人同修的意气风发，还有……暮星澜那双曾对她流露过温和甚至笑意的眼眸……如同潮水般汹涌地冲击着她，让她完全无视了瞳。

　　“星澜！”她再次呼唤，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脚步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一步，仿佛要跨越这冰冷的距离，回到过去。

　　王座之上，暮星澜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终于缓缓睁开，落在了织梦身上。那目光，没有一丝波澜和温度，只是纯粹的审视，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冻结了织梦心中所有翻腾的热切。

　　“罢了。” 暮星澜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织梦。”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却带着令人心寒的疏离，“听闻你不久前，于枫林山救下了明澈。”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传闻，“此次又亲临我魔域，所为何事？”

　　织梦被他那冰冷的视线和毫无感情的语气刺得心中一痛，那翻涌的回忆与热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上那双令人心悸的黑眸：“那明澈……”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解释，“并非我有意施救，不过是恰逢其会，顺手为之，算不得什么。”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暮星澜，试图在他的目光中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我此来，不为天庭。仙魔连年混战，除了徒增伤亡，耗尽两界元气，有何益处？此次仙界大败，元气大伤。仙族各个视魔族为眼中钉。芸芸众生皆道仙魔殊途，可我不在乎！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仙魔之别！七百年前不在乎，现如今更不在乎！”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黯夜魔殿之中。

　　织梦的声音陡然拔高，将深埋心底数百年的情愫，在这魔族大殿、在昔日同窗如今缺徒留冷酷的魔王面前，“我的心，早在凤栖谷同窗那时候起，就已……就已独属于你！”

　　“住口！”瞳厉声喝道，周身魔气翻涌，这仙女的狂悖之言，简直是对殿下、对魔域的亵渎！

　　“够了。” 两个字从暮星澜嘴中飘出。只见他掌心向上，五指微拢。一枚小巧的眼瞳状令牌——正是织梦贴身收藏的暗瞳令——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掌心！织梦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自己所带的暗瞳令早已不见，他竟然……如此轻易地就……

　　暮星澜的目光落在那枚信物上，缓缓说道：“此令，乃是我魔族冥将之信物。眸私相交付于你，是他咎由自取，其罪已罚。”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目光终于再次投向织梦，透露着漠然，“至于你……”他握着令牌的苍白手指，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力量，缓缓收紧。“咔嚓——！”那枚坚固无比、蕴含着强大魔能的暗瞳令，在暮星澜的掌中，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最终彻底湮灭于这片冰冷的魔殿空气中。

　　“……往后休要再踏入我魔界地域一步。” 暮星澜的声音如同来自地域，“否则……”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具体的惩罚都更令人胆寒。

　　织梦看着那化为飞灰的信物，仿佛看到自己七百年来的寄托与希望也随之粉碎。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就在她声音即将冲口而出的刹那，侍立在暮星澜身侧的影，那模糊的身形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织梦只觉得一股黑暗如同实质般瞬间缠绕住她，不仅封住了她的声音，连她周身的仙元都仿佛被冻结，动弹不得。下一瞬，眼前的景象——那冰冷的王座、那漠然的身影、那诡谲压抑的魔殿——如同破碎的镜面般飞速扭曲、旋转、褪色！

　　强烈的空间撕扯感传来！

　　当织梦眼前再次恢复清晰时，刺骨的魔气与沉重的威压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幻海回州边界那熟悉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以及远处迷蒙的、不属于魔界的天空。

　　她被强行传送出了魔域！身体上的束缚瞬间解除，但心中的枷锁却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回头，望向那片已然消失的、通往魔域的方向，眼中是刻骨的悲伤与无尽的不甘。

　　黯夜魔殿内，随着织梦的消失，最后一丝不属于此地的气息也被彻底抹去。暮星澜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魔殿重新沉入那永恒的、死寂的萧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