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暇》玫瑰河clara

8、幻海之州

　　那日，安顿好檀梦与绮梦两位妹妹，织梦便辞别了云雾缭绕、霞光流转的九重天庭。一路由问天、问心两位侍卫护送，乘云驾雾，直抵枫林山脉。时值深秋，层林尽染，漫山枫叶如火如荼，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熔金般的色彩，山风过处，红叶翻飞，簌簌作响。

　　待织梦安排好众族人后，问天、问心并一众天界侍从随即化作流光遁入天际，消失于苍茫云海。山巅之上便只余织梦一人独立。她红衣与如火枫林融为一体，正欲掐诀动身前往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幻海之州，掌心却蓦地一暖，泛起柔和清辉。

　　是檀梦的隔空音讯到了。

　　织梦摊开手掌，一缕淡红色的光晕自掌心升起，旋即化作檀梦略显忧思的声音，清晰地传递过来，仿佛她就在近旁低语。

　　此刻的檀梦，正独坐于揽月台最高处的玲珑主阁之中。阁内静极，唯有窗外一轮冷月高悬，将清辉泼洒在光洁如镜的玉髓地面上。案几上，一缕安神香自鎏金狻猊炉中袅袅逸出，盘旋上升，又被穿堂而过的夜风悄然搅散。阁内侍奉的仙娥皆已被她屏退，偌大的空间里，只余她一人，更显得空寂幽深。

　　檀梦以神识再次扫过四周，确认绝无旁耳，才压低了声音，那嗓音带着谨慎，透过法术遥遥传来：“姐姐，月华一族让问天呈上他们的通灵宝珠……我还未交给明澈。”

　　织梦静立枫林，山风拂动她如墨的发丝，绝美的面容在树荫下半明半暗，听闻“通灵宝珠”四字，她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只淡淡启唇，声音清冷：“内中是何内容？”

　　檀梦的声音带着凝重：“皆是月无际向天帝陛下表忠心的言辞，字字恳切……其核心，是为乞求天庭能赐下结魄灯，用以救回他们魂魄散尽的族长——月无痕。”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自织梦唇畔逸出，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结魄灯？此乃蕴养天地本源、聚拢元魂的至高法器，非关乎帝嗣断绝、神庭倾覆之事，岂有轻动之理？月华族……当真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檀梦在那头沉默了一瞬，迟疑问道：“那姐姐……我是否还将这宝珠呈给殿下？”

　　枫林深处，织梦眸色微沉，她静默了片刻，只见她左手依旧托着檀梦的传音光华，右手却已并指如兰，于虚空中轻轻一引。刹那间，一缕极其精纯、不带丝毫杂质的月白光华自她指尖凝聚而生，它不同于月华族法术的清冽，反到是温润内敛，光华如凝练的霜雪，透着一股沉重而古老的气息。

　　织梦指尖微弹，这缕奇异的月白光华便无声无息地融入掌心那团传递音讯的光芒之中，瞬间消失不见。做完这一切，她对着掌心灵光，漠然吩咐道：“横竖他们求不到结魄灯，不如……我来帮他们一把。”尾音里浸着冰冷的笑意。

　　檀梦困惑不解：“姐姐说要帮他们？这是何意？这宝珠……”“不必多问，”织梦的声音陡然转冷，“将此珠，原封不动，呈给明澈即可。”话音甫落，织梦五指倏然一收，掌心那团跳跃的金芒连同其中檀梦未尽的话语瞬间湮灭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山巅重归寂静，唯有枫叶沙沙。

　　她不再有片刻停留，广袖轻拂，足下一点，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朦胧缥缈的幽红流光，瞬息间融入漫天飞舞的赤红枫叶之中，朝着那传说中烟波浩渺、变幻莫测的幻海之州方向，疾遁而去，只余一缕清冷的暗香，在夜风中缓缓消散。

　　织梦离开了枫林山脉，起身前往渎神之渊。此地乃上古魔神驻守之地，深不见底的渊壑两侧，嶙峋怪石如同被巨力撕裂的骨骸，狰狞地刺向昏红的天幕。渊底罡风呼啸，卷起阵阵尘沙，侵蚀着一切不属于此地的生灵气息。寻常仙神至此，仙力运转都会变得无比艰难，心神亦受煎熬。然而织梦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坚韧的暗红光晕，将那些污秽魔气尽数隔绝在外，她步履从容，火红的裙裾在罡风中翻飞，宛如一朵盛开的彼岸花，与这死寂的深渊形成鲜明的对比。

　　穿过渎神之渊，便是通往幻海之州腹地的咽喉要道——永烬回廊。龟裂的大地呈现出熔岩冷却后的暗红与焦黑，纯粹的魔族气息令人窒息。目之所及，没有一丝生机，只有烧焦的巨大骸骨半埋于灰烬之中，如同沉默的墓碑，诉说着此地的残酷过往。

　　在这片死寂焦土回廊的尽头，景象陡然一变。一座由巨大、粗糙的黑曜石堆砌而成的巍峨要塞魔晶塔拔地而起，仿佛一头蛰伏在灰烬中的狰狞巨兽。要塞的城墙上，魔族重兵森然林立。士兵们身披铭刻着古老魔纹的玄铁重甲，手持长柄魔戟，身形高大魁梧，眼神凶戾，周身散发着嗜血煞气。驻扎在回廊尽头，其威势之盛，足以令千军万马望而却步。高耸的魔晶塔顶端，巨大的魔能法阵缓缓旋转，投射下惨绿色的光柱，来回扫视着回廊，任何未经允许的闯入者都将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下化为齑粉。

　　织梦的身影出现在这片肃杀如铁、魔气冲天的背景中。她孤身一人，踏着焦黑的土地，缓步走向那钢铁壁垒般的要塞。她的一抹暗红是如此突兀。在距离要塞城门尚有百丈之遥时，织梦停下了脚步。她并未言语，只是周身那层淡薄的光晕骤然内敛。

　　魔能法阵捕捉到来人。魔晶塔上为首的一名魔将，上前一步，魔戟横握，声音如滚雷般低沉喝道：“来者止步！幻海之州重地，擅闯者必死无疑。”

　　织梦并未回应，她只是优雅地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拢。一团浓郁如墨、翻涌着精纯魔气的黑色光球在她掌心凭空凝聚。光球核心处，赫然悬浮着一枚小巧的物件——那是一枚由凝固暗影铸成的眼瞳状令牌，瞳孔位置镶嵌着一颗旋转的幽紫色宝石。

　　当这枚瞳状令牌出现的刹那，周围空气中那狂暴的魔气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意志的牵引，变得温顺而敬畏。那魔将的目光死死盯住令牌，脸上的凶戾瞬间被震惊所取代，失声叫道：“‘暗瞳令’！ 这…这是眸大人的信物！”

　　织梦开口，“我临梦氏的织梦，以此信物为凭，有事需面见眸。烦请通传。”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睥睨之势。

　　永烬回廊尽头，幻海之州深处。穿过那由重兵把守、魔气森然的黑曜石要塞魔晶塔，便正式踏入了魔族的核心领域。幻海之州最核心的所在便是这座悬浮于无尽虚空魔焰之上的黯夜魔殿。

　　魔殿内部的空间宏大，仿佛置身于巨兽的腹腔。支撑着高耸穹顶的，并非寻常梁柱，而是巨大而嶙峋的漆黑魔骨。穹顶本身是一片不断翻涌、变幻的暗紫色能量漩涡，无数燃烧着魔星在其中沉浮明灭，投射下冰冷摇曳的光影，将下方的一切都涂抹上光怪陆离的色彩。地面是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黑曜魔晶，清晰地倒映着上方变幻的魔穹。

　　在这座象征着魔族至高权利的魔殿最深处，耸立着一座由暗黑魔晶熔铸而成的永黯王座。此刻，王座之上，一道身影巍然端坐，仿佛与这魔殿、王座融为一体。

　　他便是魔域之主，暮星澜。

　　暮星澜身着一袭深沉如夜的玄色魔袍，袍服材质奇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其上不见任何繁复纹饰。他一手随意地搭在王座那由巨兽狰狞獠牙雕琢而成的扶手上，指节修长有力，另一只手则支着线条冷硬的下颌，姿态看似慵懒随意，却散发着掌控一切的绝对威仪。

　　他的面容堪称完美。轮廓深邃。眉骨高耸，斜飞入鬓，下方是一双此刻紧闭的狭长眼眸——即使阖目，那眼睑的线条也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凌厉。一头长及腰际的银发如同凝固的月光瀑布，并未束起，随意地披散在玄袍之上，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神秘与疏离。他整个人就像一柄深藏于九幽玄冰中的绝世魔刃，静默无声，却让整个宏伟魔殿的空气都为之凝滞，沉重得如同灌铅。

　　在王座旁侧，阴影最为浓稠之处，静立着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便是侍从，镜。

　　镜的存在极其特殊，为了修炼能够感知天地的魔族秘术，他失去了实体，成为由宫殿内无处不在的阴影与精纯魔能凝聚而成的虚影。

　　他身披一件宽大得近乎拖地的斗篷，斗篷的材质如同流动的夜色本身，其上偶尔有微不可察的、仿佛星屑湮灭般的细碎光点一闪即逝。兜帽低垂，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安静得如同暮星澜的一道忠实倒影，给人一种洞悉万物的诡秘感。

　　就在织梦于永烬回廊尽头现出真身、亮出“暗瞳令”的刹那，一直静立如雕塑的镜，那兜帽覆盖下的深邃幽暗中，仿佛有两道无形的视线穿透了重重空间壁垒与魔殿的阻隔，精准地感知到了来者。

　　镜微微抬起了那由流动阴影构成的头颅，面朝王座上的暮星澜，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殿下，眸的心上人到了。” 那声音毫无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临梦氏织梦，此刻已持‘暗瞳令’，在永烬回廊处求见。”

　　王座之上，暮星澜依旧闭着双眼，仿佛沉睡的魔神。片刻后，一个低沉却蕴含着无尽冰冷与玩味的声音说道：

　　“暗瞳令都给了那心上人了？呵……”一声极轻的嗤笑，“织梦？本王尚未腾出空去寻她，倒是不请自来了。” 语气中透露出冰冷。

　　他搭在扶手上的苍白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托她的福，那位尊贵的明澈殿下，可是被她氏族救回来了。” 他将“救”字咬得极重。

　　镜的身影在阴影中微微动了一下，“非也，殿下。” 镜的否定简洁而有力，“我早些时候感应到，真正出手将明澈从濒死边缘拉回的，乃是其他仙族的气息。”

　　“哦？”暮星澜那紧闭的狭长眼眸，终于缓缓睁开。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冰冷的威仪，问道：“那天庭大张旗鼓设下的那场‘答谢盛宴’……”暮星澜说道，“……又是为何？”

　　面对魔王的质问，斗篷下的镜，那由流动阴影构成的身躯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兜帽下的深邃幽暗依旧，没有解释，没有推测，只有一片沉寂的虚无。

　　镜并未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