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暇》玫瑰河clara

10、云谲珠心

　　璇玑阁内，仙元之力如无形暖泉，温润流淌，浸润着每一寸精雕细琢的玉璧与千年灵木。穹顶之上，星图流转，点点微光洒落，映照着星辰温玉榻上那刚刚结束仙力疗养的挺拔身影。明澈缓缓睁开眼，眸底似有星河流转。檀梦一直安静伴坐于旁，见他调息完毕，才自广袖中探出玉指纤纤。只见她掌心光华微吐，一颗通体剔透、内蕴流光的宝珠凭空而现，珠身表面云雾氤氲，内里光影流转，变幻莫测。

　　“殿下，”檀梦起身，将宝珠恭敬奉上，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这是那日，月华族的仙子，在云阶之下亲手交予问天的通灵宝珠。言明此乃月华族代族长月无际，特命呈递于殿下御览之物。”

　　明澈闻言，修长的手指接过宝珠。触手温润，带着一丝月华特有的清寒。他并未立即催动仙力探入其中，只是将其托在掌心，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变幻的云雾，窥见内里真意。檀梦见殿下沉吟，知他自有考量，便盈盈一礼，以准备琼浆玉露为由，悄然退出了殿外。

　　璇玑阁外，正是云海蒸腾、霞光万顷的辰光。仙鹤清唳，掠过翻涌如絮的云涛，琼楼玉宇隐于瑞霭之中，一派祥和宁静。檀梦凭栏而立，鲜红裙袂被微风吹拂，轻轻摇曳。望着这浩渺仙境，她心头却掠过一丝牵挂：不知姐姐自枫林山一别后，可还安好？那日姐姐临行前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月华族既也求不得结魄灯，与其徒劳，不如帮他们一把。”檀梦黛眉微蹙，姐姐心思向来缥缈难测，这“帮”究竟是何深意？她一时也难以参透。

　　正凝神间，忽闻殿内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脆响，宛如上好的冰玉乍然崩裂，在寂静的璇玑阁中格外清晰刺耳。

　　檀梦心下一惊，不及细想，立刻转身疾步入内。殿内景象让她脚步一顿：只见那方才还流光溢彩的通灵宝珠，此刻已化作一地细碎晶莹的残片，散落在光洁如镜的殿前玉阶之上，光华尽失。星辰温玉榻上，明澈罕见地未端坐，而是微微向后靠着，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薄怒，眉宇间如凝寒霜，使得殿内温润的仙元之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殿下仙体初愈，万望珍重！这是为何事竟动此雷霆之怒？”檀梦快步上前，语带关切，这才真切感受到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怒意。

　　明澈的目光如寒星般落在她身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愠火：“那日，我念其月华族长陨落，特赐月华数件上古法器，聊作抚慰。彼等竟不识抬举，尽数退回！我只道月华一族自有傲气风骨，岂料……”他抬手虚指地上碎片，冷笑一声，“化开此珠，内中所载，尽是怨怼之词！字字句句，直指天庭处事不公，更肆意诋毁你临梦氏族之功绩！道你们……居心叵测！”

　　檀梦闻言，心头疑窦丛生——为何她先前在宝珠流转的光影中，只窥见月无际的请求，皆为那结魄灯，并未感知到任何不敬之语？难道这宝珠……被姐姐那日……？她尚在惊疑，却听明澈说道：“我不允许任何人，让你和临梦氏族蒙受半分委屈！”

　　“问天！”明澈沉声唤道，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中央，正是奉命守护在外的神将问天。他单膝跪地，垂首待命，目光扫过地上宝珠碎片，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却未发一言。

　　“即刻传我谕令，”明澈声音冷冽如冰，“命月华族代族长月无际，速来天庭璇玑阁觐见！不得有误！”

　　“遵命！”问天应声，身形微动便要化作流光而去。

　　“且慢！”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响起。檀梦已起身，步履轻盈地行至殿前，对着明澈盈盈拜下，广袖铺展如云。她抬起头，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上，带着恳切，眸光澄澈，不染尘埃。

　　“殿下息怒，”她声音柔和，“仙魔鏖战方歇，三界元气大伤，各族皆有子弟陨落，家园倾颓。此时心有怨怼，口出微词，亦是常情。临梦族能于危难之际护得殿下周全，已是天恩眷顾，更是全族无上的荣光。这份荣光，只要殿下心中认可，只要天庭知晓临梦族人的忠诚，檀梦……便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她微微一顿，目光迎向明澈冰冷的视线，“殿下，为几句无谓的流言蜚语，召见月华族长，徒增纷扰，实非良策。檀梦……真的不在乎这些。”

　　明澈凝视着阶下女子。她如一朵空谷幽兰，言语间尽是为他、为大局着想的温柔与智慧。那凛冽的怒意，竟在她清泉般的话语中，一点点消融散去。

　　明澈并未言语，只是缓缓伸出手，示意檀梦近前。

　　檀梦会意，起身，步履无声地踏上玉阶，行至温玉榻旁。下一刻，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轻轻一带。檀梦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明澈揽入怀中，坐在他身侧。她身上那袭如流霞般明艳的红衣，与他尊贵威严的金色龙纹帝袍交相辉映，在星图微光下流淌出炫目的华彩。

　　明澈垂眸，怀中女子温软的气息驱散了冰冷。他眼中那惯常的威严疏离褪去，流露出少有的温柔，“好，”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纵容，“听你的。”无需多言，一个眼神递向阶下。问天心领神会，再次躬身，身影如烟般悄然散去，殿内重归宁静，唯余相拥的两人，以及一地安静的宝珠碎片，在星辉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玉楼阁上，清风徐来，卷动着薄如蝉翼的纱幔。月无暇一身素衣，静静地靠坐在雕花玉窗边。她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侍女岑夕轻步上前，将一件月白色的锦缎外袍，小心翼翼地披在她略显单薄的肩头。“少主，窗边沁凉，您仙体初愈，万望多保重些。”岑夕的声音轻柔，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嗯，”月无暇轻声应允，她的目光投向那遥不可及的天庭方向。算来，那枚承载着二哥月无际肺腑之言的通灵宝珠，经由问天大人之手呈递上去，已逾三日。三日，却漫长得如同百年。二哥说，那珠内字字恳切，句句泣血，道尽了月华族的期盼。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殿下，可曾……看到了？

　　闭上眼眸，试图平复心绪，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明澈的面容。那是在梦谷河畔，她耗尽仙元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时，最后映入眼帘的模样——俊美无俦，却苍白脆弱得令人心惊。那是她拼尽性命救下的男子啊。可为何这份以命相搏的恩情，最终却成了临梦族的功勋，成了天庭施舍他人的荣耀？若非那日……若非那日她在梦谷河边不顾一切地出手陷入昏迷，她的兄月无痕又怎会为了寻她，被数位魔将围攻，最终……落得个神魂俱碎的结局。

　　就在她紧闭双目，强忍心头翻江倒海般的酸楚之际，玉楼阁外，一阵突兀而带着明显敌意的仙力波动骤然传来，紧接着是兵器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何人胆敢擅闯！”岑夜岑今瞬间警觉，一步挡在无暇身前，周身灵力涌动，目光锐利地投向门外。

　　光影晃动，一名身着天庭制式银亮战甲的高大仙将，已然踏入门槛。他面容冷峻，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手持一柄银色长枪，枪身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寒霜之气，散发着迫人的威压。正是天庭问心麾下的得力仙将——云翳。

　　云翳的目光直接越过岑夜岑今，落在了窗边靠坐的月无暇身上。他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月无暇仙子。奉问心大人之令，特来为您‘送行’。”“送行”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透着隐隐的驱逐之意。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月无暇那双如皎月般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疲惫和哀伤，她扶着窗棂，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身，对着云翳微微颔首，“云翳大人。”她深吸一口气，“敢问将军，那日……无暇托付问天大人呈予殿下的通灵宝珠……殿下……可曾御览过了？”

　　云翳的目光在她苍白却依旧绝美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看了。”

　　月无暇眼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之光，因这两个字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云翳接着道，“若非檀梦仙子心慈，在殿下震怒、意欲严惩月华族僭越不敬之时，极力为你族陈情求恕……”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月无暇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一字一句地吐出后半句，“恐怕此刻，本将带来的，就不是送行之令，而是削籍除名、流放荒墟的天罚谕旨了。你们月华族的仙籍恐怕都难存。”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扎进月无暇的心口。她纤细的身影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大人所言何意？”无暇不可置信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