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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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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荣走下重庆大厦。
他今日想回家。
在楼下又斩了份半肥瘦叉烧。食客吸面声响中,家荣也抱一碗面,臀未落座,筷子顿了下,脑里听见加西亚轻微的那句: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吃饭……
家荣不可察觉地笑了下。
他被自己的生父母抛弃了。但他还有加西亚。
还好他还有加西亚。
推开空空的铁闸。六十平尺的房间徒留金属回响。
粉粉紫紫的塑料花,从上铺铁笼里,穿成一根线,一根红线,缓慢地,缓慢地,滴落下来。
滴,滴嗒。
嗒。
那血滴在皮鞋上。家荣后退一步,没站稳。
鞋跟下面踩着淋着血的剪刀……
苑家荣听见自己刺痛的嘶吼。
家荣抓着诊所外的冰凉栏杆,他庆幸自己没在楼下吃完面再上楼……
家属可以进去了。
医生简单交代几句,家荣把金牛拍在医生手里。
加西亚的命就差这一碗面的功夫……
加西亚刚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正在家荣怀里。
他们还在家里,和他闭眼前一样。
晕开鲜血的床单已经被家荣换掉了,崭新的被褥,崭新的枕头套,还有他身上崭新的衬衣。
他知道这些钱是从哪来的。
加西亚推开家荣。
家荣扑上去抱住。
加西亚奋力推开,去抓剪刀。
家荣扯开他的手,牵动了伤口。
加西亚一次次推开,家荣一次次抱紧。
他听见家荣埋在他颈窝里说:
“我不出去了,外边都断了,以后我就在餐厅端盘,晚上十点回来陪你。成吗?”
家荣乞怜的,用温厚的嘴唇安抚他。
加西亚说一声:“随便。”
云吞面汤吹凉了递来:“真没藏你证,我这些天都在外面找。你信我行不行?”
加西亚恍惚着点点头。
家荣用嘴巴给他渡食。
渡过后,家荣甜笑着,两指捏出condom:“你好返……换你喂我。”
新买的condom扔在加西亚睡衣上。
加西亚依旧板着脸,收力掴在家荣后颈——算清旧账。
家荣突然哭了。
他至今不明白,平日拼命活的加西亚怎么会突然寻死。
“你点解嘅?我惊你死啊?你死过去我仲活?我仲活啊!你唔知我费几多钱,黑户兼黑证,边间医院肯收?!我仲扣你证?”
泪珠砸在加西亚手背。加西亚望住面前的男孩,才想起来这个经常被忽视的事实——他还不到二十一岁。
还是嫩的能掐出水来。
当晚加西亚伤还没恢复,就压着家荣要来了。家荣捂着加西亚左手的伤口,任凭加西亚右手扯烂他背心。
当晚两个人表现都特别好。
加西亚的嘴唇由鲜红变成青紫再到雪白。家荣决心榨干他。
家荣特别配合,人来疯的毛病犯了,吃错药了似的,喊声混着石油气嘶鸣。加西亚掐着他的脖子,感受虎口下脉搏迸发的挣扎。
家荣到后来腿举得太累,还担心加西亚扛不动,脚趾勾住钉在天花的木条,冷冰冰的钉子头冻硬脚趾肚。难受了也不敢嗷嗷,猛踹天花板。楼上师奶捶地表示抗议。
“死扑街,成日唔瞓!”
家荣贴在加西亚耳边咬:“成日舍唔得瞓,我还是中意通渠嘅啦……啊!”
加西亚掰他下肢卡在两侧笼缝里,家荣脚腕磨出血。
早就该这样互相折磨了,让垂涎和泪液混杂在一起,让血脉和伤痕纠结在一起,交颈的时候你的凹陷对应我的凸起就像榫卯那样相契,温度贴着温度肌肤贴着肌肤血管贴着血管脉搏贴着脉搏可以同时被一颗子弹贯穿……加西亚枯干的面庞埋进他的颈间,钻进他的头发里……
家荣气喘吁吁的哑声说:“明日……明日给你买点枸杞……”
回应他的是股上热辣一掌。
家荣笑着应承下来,毕竟这是万里外担返屋企嘅新抱。
阁仔铁网外,隔板传来婴儿夜啼,楼上传来通渠水声,混着石油气炉嘶嘶漏气吟声。
云雨过后,汗贴着汗,拧出潮湿的泥水。
当晚,家荣抱紧加西亚,挤在同一笼里。半夜不知道谁听到了什么,枕边人低沉而间断着梦呓。
“我三十二岁……做的都做了。…没见过亲人,……没有家……”
阿诺分外怜惜地抚摸他的臂膀,擦拭那一层冷汗,他很烦躁地扭过头,眼睛盯住厕所。
家荣呢喃:“乜事啊,水表又响……”
楼下轰一声,又颤了几下,随着一股腐臭冲鼻如尸液。
家荣猛然惊醒。赤条条地下去看,还被钢筋梯撞出几块青。
水管又爆了。
加西亚踹开厕所门:“让你省五百块不找通渠佬,害的现在又整屋泡粪水!”他把水杯抵到家荣唇边:“来,饮啦,嗓哑过公鸭!”
家荣撅着屁股修水管,扭过头,喝完水就说:“你估我钟意通?昨夜边个玩我几粒钟,白日拿我当差使,差啲将我拆骨散件啊,死佬!”
话没说完,从下水道口掏出一个□□爆的condom,手里黏湿湿,家荣甩到加西亚脚边,气极反笑:“边个叫你咁做架!我讲过几多次都唔听,你‘通’我半晚都唔够?!”
加西亚一脚踩上去,把套踩得稀烂,又照着家荣的大屁股给了一脚:“通你妈,说人话!信不信把你头按进粪坑啊?还是要我今晚接着通你?”
“喂,喂!好痛嘅啦!”家荣揉臀蹦跳,“死鬼佬,今晚唔得,寻晚被你砌到散骨,今日起床脚震震,骨头散晒点开工嘛……”
“屌!”
隔板后死鬼仔砸墙和吼声:
“八点未到嗓度拆天啊?通渠啫使唔使咁鬼high啊?几多次啦?閪家铲!”
两人噤声半晌。
家荣想起两月前,也是清早,也是通渠,那时的他沉默半晌,小声嘀咕:通渠当然high啦……你唔知,我衰婆知,我条野知噶。
加西亚捉着红头胶花筷,从黑炉里捞出柔软的白面,盘成一坨,堆在胶花红碗里。
加西亚粗粝的手指打落红鸡蛋,水煮蛋安躺在白面里。这手指曾是专职握方向盘和扣压手枪扳机,现在为他煮羹汤。家荣听见弹壳敲碎声,隔着门喊:“整咩鬼啊?”
“煮饭呐,痴线!”
加西亚已经会说家乡话了,至少是会用家乡话骂人。
家荣冲洗手上屎浆,不忘提醒他:“小心手腕啊,伤口咪掂水啊傻佬——”
“得啦,当我低能?”
家荣在水管下捣鼓,把混着泥的头发丝和屎尿都洗净。门后加西亚手背揩汗,又提了提裤子:“快点,面都坨了!”
家荣未应承,加西亚推门进来,他腰上系着围裙,从背后推搡着家荣压向炉台:“快点啦!”
家荣心里一热,突然发姣,臀尖蹭向加西亚裤——
加西亚的掌心穿透布料时,家荣脑海里冒出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小别胜新婚。
哈哈,放屁,夜夜通渠边有别嘛……啊,痛!加西亚趁不注意,将他腿掐出青。
家荣在福荣街和桂林街交界处踩点两星期,跑七八趟裕华国货,购下锅碗瓢盆。
家荣把买回的二手汽油罐炉和家里的黑炉放在一起,地上堆着铝锅。今日又购回三打潮州白鱼蛋。加西亚皱着眉头,怎么也找不到安置的地方,最后只能搁在炉上。
家荣夜半不能再陪加西亚瞓,他守在炉边煮鱼蛋——白鱼蛋买的是最平那种,煮久了会发胀,胀大一倍;再过不到二十秒就会破开。家荣煮到最后总是一锅烂泥。
一开始煮破的家荣自己吃,吃了没几个开始呕吐,面皮起痘,不知道是对哪种添加剂过敏的。这就惨了加西亚,那几锅烂泥最后都进了他肚子里。
这一个星期,家荣好歹还在茶餐厅吃工作餐,加西亚真是除了鱼蛋没吃过别的。
到最后,加西亚一看见球状物,胃里就肌肉记忆地反酸水。尤其是颜色深一点的,像家荣的那处,加西亚平时最爱玩那两个球,现在一看见就起不来。
加西亚每吃一顿垃圾,都要狠狠瞓上家荣一顿,由于不想看见那处,就逼着家荣背对自己,两粒大球藏匿在他吊的阴影里。家荣不满意这个位置,嫌加西亚太大力,总是被通得嗷嗷叫。加西亚嫌声太大,手指查进嘴里搅。
第日接着吃家荣煮的垃圾。
两人牙关打交时,家荣实在受不了了,皱着眉头往后躲。
“干嘛?”加西亚扯着家荣往回捞。家荣有苦难言:“你口臭!”
“我都不嫌你脚臭。”
加西亚说完就把家荣的香港脚捧到嘴边。
一根一根脚趾的吸。
好歹吸之前还用湿毛巾擦了一遍,但这家伙啃完脚就要啃他嘴,鱼蛋味和酸臭味混在一起,家荣惊吓过度地躲开,翻身跪趴在笼里,两瓣一掰——和屁股遭殃相比还是嘴更金贵点。
白日家荣还去茶餐厅端盘,但再也不服侍包厢,只在堂前给女客递纸巾。加西亚在劏房钉泡沫招牌,刷红油漆——
【荣记辣鱼蛋 五蚊七粒】
小摊已经落成,家荣仍不返工。那日家荣捧着利是趟出茶餐厅,见加西亚正倚靠在路灯下——家荣迅速拉扯加西亚入夜色。
“不想活?跑出来做咩,舂爆你头啊!”
加西亚一句话不说,眼神逼问:什么时候开店!
家荣牵起一抹笑,双手抚上加西亚腰肢。
“茶餐厅工暂时唔辞,被个人知晓就废咗.……” 家荣脸埋在他肩胛。加西亚的意思是,少他妈油嘴滑舌——他被欺骗太多次了。
家荣用温厚的嘴唇安抚他。
“等我哋个鱼蛋档储够钱买雪柜,好唔好?我养你啊……”
“做咩划损手啊?点解嘅?”
这段时间,家荣特别想问加西亚这句话。实际上是他已经问过了,加西亚没有回答。
加西亚这个曾经拼命活、又莫名其妙去死的人,最终抛弃了死的念头,和他在一起拼命活了。
小摊落成、招牌挂起那晨,家荣在招牌泡沫板背后瞥加西亚,再看看擦到反光的铝锅——
这摊档是他们的“畸胎”。
若命运许他们生育,也该是这般锈铁与辣油捏成的怪物。
家荣养育这仔过后,就要去茶餐厅上工,摆摊时间不过两个多钟头。
第一日很冷清。
第二日也如此。家荣扯着嗓子叫卖,加西亚躲在柜子下面。
第四日,不知道为什么,门口突然排起了队。
油锅沸腾时,家荣攥着张张油腻毛票,对加西亚说:
“我唔做鸡窦啦……”
加西亚听不见,家荣是对自己说的。
老天爷沉默着听他苍白的应承,仿佛也觉荒诞。
油烟里,家荣咬牙吞回后半句:
“——最多做到月底。”
家荣不会告诉任何人,那日他做了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事——
临近八点半,他推铁皮车钻进桥洞阴处,拉下挡帘。
他在四尺方寸的铁皮柜下面揾紧加西亚。
家荣的头几次撞上方形铁管,头顶蹭掉一块皮。加西亚下面硌着一块石子,磨的他后背又青又紫,他很不舒服地躲。
满面油污的操作台、铝锅、剩鱼蛋和咖喱酱下首,一壁之隔的当街欢。
加西亚低声骂:“疯子……外面十几号人排队……!”
加西亚蜂蜜样的胸膛依旧被当成道具,家荣无实物表演着,嘴撅起来咂。
操作台震得铝锅咣当响,剩鱼蛋滚进咖喱酱。家荣头撞方形铁管蹭到流血:
“下世你还做我衰婆……”家荣啃着他喉结发癫,“我溢粒鱼蛋入栓你肚…生个辣油仔……”
什么时候能和这鬼佬生个仔,虽说这一辈子不可能了,但家荣期待下辈子,加西亚叔叔还能无怨无悔地委身给他做老婆。
那日家荣在茶餐厅满面春风,芳姐见他都打趣:
“今日点解嘅风?宾周装摩达?”
女客握他手,家荣开开心心给人家握。端盘到手都发颤,手指还记得加西亚叔叔胸膛的软度。饮水的舌头,犹记一粒钟前舐加西亚叔叔胡茬的刺痛。女客摸他摸得两人都心猿意马。家荣突然离座,冲进厕所——
瓷砖上,加西亚被嵌刻在大理石花纹里,腿伸开,猩红的唇迅速张合流出热息,流出涎液……家荣胡乱啃净。
家荣对着白瓷盆胡乱结束。瓷盆不及加西亚叔叔万分之一滑腻。
魂不守舍走出厕所,撞见粉条西装男,家荣脑子还浸满浆未醒神,□□还在余颤,面上已经嬉皮笑脸拍对方肩:
“阿sir食饱未?”
男仔扭过头来。家荣眼睛还未对上焦,没看清脸,更油嘴滑舌的已先漏出来:
“我请你去桂林街食鱼蛋,当喜宴咗——”
面前是陈少的一张硬脸。
家荣缩手快过触电。
陈咏生捉住家荣肩膀,拎回来:
“哇,你仲知返嚟。”
家荣缩脖,双肩夹住脑袋。陈少巴掌未落下。
家荣狡辩挤出关口:“阿sir啊,对唔住,我记挂您嘛。几天屋企忙到发颠,未来得及应承您……”
“忙着桂林街煮鱼蛋啊,鱼蛋妹?”
陈少揪着他领子,扯进vip包厢。帘幕的玻璃珠打在家荣脸上。家荣磕在茶水柜面。“专登气我?”
“唔系啊阿sir,睇错人嘅啦,我唔敢气您!”
“睇错人?点解嘅睇错?”陈少一边抽皮带,一边夹着嗓子,模仿家荣平日的贱声:
“定系讲:同我老婆柜底打咗场友谊赛,爽到懵咗,晕坨坨睇错~”
家荣紧绷的面皮即刻僵住。陈少一皮带抽上去,声音已经不知道怎么高好了:
“背住我做乜啊!你以为我唔知啊死贱种!有志气啊?好巴闭啊?示威?奚落我?要打到你?!讲啊!死畜牲!咁有骨气自己捞啊!鬼仔证件唔要?我一声令下就畀差佬解你哋出境!真估我钟意鸡窦外卖?档口臭过垃圾岗,裆口也一样!真当自己系棵葱?”
家荣捂着那边脸,凌乱的头发下面突然爬出怒音:
“臭都唔使你食!好过畀你条嘢白凿!死佬,我今日讲清楚:我收山唔卖啦……”
陈少听得太阳穴突突跳,胸里气一鼓一瘪,火滚脑轰,家荣一杯冻奶泼落少爷面!
他俯身贴耳呵气,声量却让全堂听见:
“贞节牌坊我立硬,养鬼佬一世咪几爽嘅啦!”
陈咏生头上面上块块斑点,冰得发抖。奶茶液顺着发胶啫喱,凝住滴落鼻尖。
家荣迅速爬起来,扯烂白围裙兜,掼在地上。
愣了几秒钟。陈少轻拍他脸:“节操?”突然抄起隔壁桌滚茶泼向家荣□□!
褐色液体漫透工裤,如当众失禁。
家荣仍在笑。
陈少大喝:
“真以为我做不出?以为我舍唔得?呸!听日等住……” 陈少系上皮带,一抹脸,“你同个鬼佬齐齐食——皇家饭!”
皮鞋碾过落地菠萝包,酥皮爆裂。家荣扯张纸抽,掏笔鬼画符几把式,在陈少出门一刻拦住:
“先生谢邀,听朝八点!我同加西亚鱼蛋档成婚呐!凭柬鱼蛋半价啦,陈少嚟嘅话,我请你食头啖汤咯。”
陈少接过来,把手纸揉皱,一缕,一缕,纸屑飘在地上。
阴声:
“今晚闩实你道阴洞门!再让我见你一次我吊烂你一次!”
家荣笑着掏耳屎弹向他领带:
“去告发我哋通柜吖笨!以为你系乜良民?等报纸头条写:陈德生个私生子陈咏生,专搞深水埗鸭店外卖仔!知你专瞓男仔,您老豆棺材板喷火定呲水啊?”
陈少闷吼:“你…!我吊爆你個臭閪!”扯住家荣手臂——
家荣抽纸擦擦□□,撞开陈少胳膊:
“我共你同系阴沟老鼠。差佬点判你好?吊爆我?等你我当狱友,抬头唔见低头见,我个閪天天畀你查,陈少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