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以北，心岸以南》无妄71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程曦的那条信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星星，在林晚死寂的心海里漾开细碎而持久的光斑。“等我。”两个字，重若千钧，承诺的不是短暂的相聚，而是掷地有声的未来。

　　林晚没有回复。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轻薄。她只是将那行字截屏，设置成了手机锁屏。每一次屏幕亮起，那冰冷的代码字符都仿佛带着程曦的体温和决绝，熨帖着她惶惑不安的心。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进行时”。程曦在芬兰进行毕业答辩的最后冲刺，林晚在国内忙碌巡展的后续工作。时差依旧，沟通却悄然变了味。

　　程曦会分享赫尔辛基的春日初雪融化，配上文字：“这里的冰开始化了。”会在深夜实验室调试一段复杂算法后，发来一段生成的、模仿极光流动的代码视频，问：“像不像我们上海的那晚？”

　　她的分享不再仅仅是日常琐碎，而是裹挟着明确的思念和指向性，带着一种沉稳的、不容置疑的靠近。

　　林晚开始尝试回应。她拍下上海街头第一棵开花的玉兰，发给程曦：“这边春天来了。”会在看到某个科技新闻时，@程曦，问：“这个技术能用在我们下一个项目吗？”她甚至第一次，在程曦抱怨导师严苛时，发了一段短短几秒的语音，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柔软：“别太累。”

　　每一次微小的尝试，都像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脚下是咔嚓作响的、令人心慌的脆弱感，但抬头望去，对岸那个身影的目光坚定而温暖，让她有了继续向前的勇气。

　　程曦毕业后，拒绝了当地一家顶尖实验室的offer，毅然回国。她没有立刻去林晚所在的城市，而是先回了老家短暂安顿，处理一些手续，同时开始远程对接上海几家心仪的研究所和画廊的面试。

　　她把这个决定告诉林晚时，语气平静而自然：“上海的机会更契合我的方向，发展前景也好。”她巧妙地将“为了你”这个过于沉重的命题，包裹在了“职业发展”的外衣之下，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林晚那敏感的自尊和边界感。

　　林晚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程曦清晰冷静地分析上海各家机构的优劣，心脏却在胸腔里跳得失去章法。她知道，程曦来了，就不再是屏幕里的光影，不再是遥远国度的念想。她将要真真切切地走入她的生活，她的空间，她的…现实。

　　期待伴随着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

　　程曦最终入职了上海一家专注于新媒体艺术与科技融合的实验室，距离林晚的画廊，地铁需要四十分钟。

　　她来的那天，上海下着淅淅沥沥的梅雨。林晚请了假，去机场接她。出口处人流涌动，林晚的心跳比航班提示音还要急促。

　　当程曦推着行李车走出来时，林晚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瘦了些，头发剪短了些，显得更加利落成熟，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外面套着一件休闲西装，眼神依旧明亮，却多了几分社会人的沉稳。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对视，空气仿佛都潮湿粘稠了几分。没有拥抱，没有欢呼，甚至没有冰岛初见时的慌乱。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陌生、熟悉、期待和紧张的情绪在无声流淌。

　　“路上顺利吗？”林晚先开口，声音有些干。

　　“嗯，还好。”程曦笑了笑，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林晚手里那把稍小的伞，将自己带来的大伞撑开，罩在两人头顶，“雨有点大，走吧。”

　　共撑一把伞的距离，比视频里近得多。林晚能闻到程曦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航空空气和清爽洗衣液的味道，能感受到她手臂偶尔擦过自己肩膀的温热触感。她身体微微僵硬，下意识地想拉开一点距离，伞沿的雨水却恰好滴落在她肩头。

　　程曦似乎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将伞又往她那边倾斜了几分，自己的半个肩膀露在了雨里。

　　这个细微的、体贴的举动，奇异地安抚了林晚的紧张。她悄悄吸了口气，没有再躲闪。

　　程曦暂时住在了酒店。找房子需要时间。接下来的一周，林晚下班后便会陪她去看房。她们穿梭在上海不同街区的中介和小区里，讨论着租金、朝向、交通。

　　这个过程，像是某种现实关系的预演。

　　程曦理性、高效，目标明确，总能快速抓住房子的优缺点。林晚则更敏感于环境的氛围和细节，她会注意到楼道是否干净，邻居门口是否整齐，窗外是否有噪音。

　　有时会有分歧。程曦看中一套性价比高的公寓，但林晚觉得周围环境太杂乱，缺乏安全感。林晚喜欢一个带小阳台的老洋房亭子间，程曦则担心潮湿和老旧的电路无法负荷她的工作设备。

　　“安全最重要，电路可以请人改造。”林晚试图坚持。

　　“成本太高，而且改造周期长，我实验室项目等不了那么久。”程曦理性分析。

　　对话陷入僵局。气氛微微有些冷凝。

　　最后，往往是程曦先妥协。她会叹口气，揉揉眉心，语气放缓：“好吧，再看看。你说得对，安全感和舒适度也很重要。”

　　她总是这样，像海一样包容着她的退缩和敏感。但林晚能隐约感觉到，那包容之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现实的磋磨，开始一点点显露它粗糙的棱角。

　　程曦最终租下了一个离两人工作地点折中的、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房子不算新，但干净整洁，朝南，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搬家那天，林晚来帮忙。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纸箱，充满了新生活的忙乱气息。程曦手脚麻利地拆箱归置，林晚则帮忙整理一些琐碎物品。她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程曦从芬兰带回来的各种小物件：那个极光颜色的键盘、几本厚厚的专业书、一张冰岛黑沙滩的照片框、还有… 一小包已经皱巴巴的、冰岛的火山石。

　　林晚拿起那包火山石，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

　　“这个还留着？”她轻声问。

　　程曦正踮着脚往书架上放书，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嗯，纪念品。提醒自己，见过多么壮阔的风景，也…”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也熬过多么冷的夜。”

　　林晚的心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她知道程曦指的是什么。那些异国孤独的夜，那些被她冰冷回应伤害的夜。

　　她沉默地将火山石放回箱底，像是要掩埋掉那段并不愉快的回忆。

　　收拾停当，已是深夜。两人都累得瘫倒在沙发上。小小的客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她们，空气中漂浮着新家具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距离很近。沙发很窄，她们的胳膊几乎贴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一种无声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程曦转过头，看着林晚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眼神逐渐变得深邃。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林晚额前一缕汗湿的发丝。

　　她的指尖带着刚刚劳作后的温热，触碰到林晚微凉的皮肤。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蝴蝶，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那个触碰。

　　动作幅度不大，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空气中刚刚升腾起的暧昧温度。

　　程曦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的光黯淡下去。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收回手，语气故作轻松：“累了是吧？都快凌晨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失落和尴尬像冰冷的雾气，迅速弥漫开来。

　　林晚立刻后悔了。她不是抗拒程曦，只是那种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触碰，依旧会触发她根深蒂固的防御机制。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但话语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好。”

　　她站起身，拿起包，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程曦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侧影在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单。

　　那一刻，林晚的心疼得厉害。她知道，她又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