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祸的御伽草子》幽罗帝

15、人性

　　“没想到，现在真的已经八月了……”

　　次日，二人收到了由情报分析班发送过来的大段信息，其中包括了她们在昏迷的三个月中，御伽草子方面所遭遇的种种问题状况，以及对她们二人体检后给予的体能康复训练内容。

　　“老实说，我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

　　“我现在也没什么不寻常的问题。但是先前做了那个怪梦后，弄得身体僵硬，意识乱得比见了一大堆祸蚀还要糟糕。总之，那些专业人士在这方面肯定比我们在行，而且命令就是命令，现在就过去吧。”

　　安铂没有优先谈论情报中提到的另一个重要事件，即御伽草子方面已经与磔木曾经的战友们所成立的新组织——天秤座，发生过了几次冲突，战火交锋造成了不小的人员伤亡损失。

　　“我之前，其实已经遇到了凛夕子。”

　　而磔木并没有避讳，甚至主动提及了先前发生的事情。毕竟她知道，这是她们所无法逃开，必须去面对的事实。

　　即便现在的她，根本没有足够的信心，去面对最坏的状况。

　　“她非常明确地跟我讲了她和她所在组织的理念，非常的……不可理喻。”

　　磔木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可凛夕子当时从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她绝对无法接受任由祸蚀对人类身体侵袭的状况发生。即便她自己，正是因祸蚀的寄生影响才幸存了下来，包括她的前战友们，恐怕也出于相同的原因，才得以生还至今。

　　明明该为大家还活在世上而感到庆幸，却不得不因对立的立场而刀剑相向，这让磔木的内心产生了莫大的无力感。

　　“简而言之可以说是，天秤座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

　　安铂的话很直白，且她这么说的时候，特意侧过头，凝望着磔木的双眼。

　　“是啊，就是这样……”

　　二人的视线并未相交，磔木先一步从跑步机黑色的传送带上走下，连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些许汗液都未擦拭，便朝着卧推架步去，躺倒在了那传来明显冰冷感的平凳上，深吸一口气。

　　“我觉得，你并不是那么想的。”

　　“我……”

　　磔木那无奈的口气，论谁都听得出她有多么不甘心。

　　“想办法让对方，尤其是你的前队友们，能够回到以前的认知，才是你希望的吧。因为曾经，他们对磔木你而言，该是比我……更像家人一样的存在。”

　　“安铂……”

　　按道理说，安铂的话一点都没错。昔日里，那个失去了原本的住所，突然要和陌生群体相处，奔走于搏命的昼夜之间，执行各项任务的磔木，能得到众人良好的关照，以此和睦生活，理论上的确会让她产生这种感觉才对。

　　可她好像并没有那么想过。明明曾经在六人团队中度过的日子，远远长于自己与安铂相处的时光，可磔木却从未有过把队友们当作家人一样的想法。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太没人性了吧……应该只是那样而已。

　　“即便如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将双手压在磔木大腿上的安铂，依旧向她投来了和方才相同的目光。

　　“那就让我和磔木一起苦恼，一起去寻找答案吧。”

　　是啊，她们两人从相识开始，就一直以这样的想法而并进前行着。或许，她们会同时陷入惘然的迷途，难以拨开这层昏暗的黑雾，探明出路。但至少，她们谁都不会因孤身一人堕入黑暗深渊而感到绝望。互相对彼此的依靠与信任，让她们一同伸出手所撑住的庇护之伞，不会再显得那么摇摇欲坠了。

　　“磔木？”

　　“……嗯，你说得对。”

　　虽然眼下并不能立刻想到什么办法，但也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现在更是该打起精神的时候。那份定要将充满恶意的祸蚀从人间清除的理念，绝不能输给任何人，尤其不能败给那些步上歧途的存在。

　　只是，此刻磔木予以安铂认可的回应，明显不够坚定。

　　“只是这样进行训练，也挺无聊的呢。”

　　潜意识里想要强迫自己鼓起干劲的磔木，突然有了某种跃跃欲试的打算。抵达射击练习的区域后，她将台面上的两把手枪同时拿起，向标靶进行瞄准。

　　“要不要进行一场射击比赛？传统一点，倒计时结束的时候，看看谁击中的数量最多，怎么样？”

　　“好啊。”

　　按照磔木的预想，她是打算和安铂在两个靶场装置处分别进行射击，以便于统计。起初，她们也确实是这样进行的。

　　“砰！砰！”

　　“啊——！”

　　可才开始没多久，安铂便突然朝着磔木冲了过来，一下子用身体将她撞到在地，随后立即朝着她原本该瞄准的方向，对着移动标靶开枪，并折返奔走于两个装置之间射击，似乎是打算独自将全部目标击落。

　　“咳……你在干嘛啦！”

　　“反正你也没说具体的规定——唔——！”

　　见状，磔木也不再多考虑射击的事情，她也直接朝着安铂飞扑了过去，直接将她按倒在地。

　　“啪——！”

　　互相擒抱住对方的二人，在地板上翻滚了好一段距离，手枪已然全部顺势摔向了远处，射击比赛就这样突然间变成了格斗术方面的较量。

　　“哈啊——！唔——！”

　　磔木先一步打破了势均力敌的僵局，她成功抓住了安铂的手腕，并将对方的身体向后扭了过去，随之猛地用力推搡，将其按压在地。

　　“真是的，还挺有想法的嘛。”

　　保持着紧抓手腕不放的姿势，磔木低俯身体，将自己的面容垂下，朝着安铂的耳边靠了过去，轻声细语。

　　“应该再小心一点哦。”

　　“哈啊……磔木才是，有点太大意了吧？嘿——！”

　　“唔——！”

　　虽处于被动，但果不其然，安铂的身体力量并不输给磔木。她腰腹用力高挺，在刹那间同时双手向下发力作动，以此打破了磔木此刻的身体重心与平衡。霎时的脱手，使她拥有了短瞬的转身时机，并以此顺势成功将对方推开，从拘束中脱逃。

　　“嗯，很不错嘛。”

　　“呼……磔木，告诉我为什么。”

　　“唉？我还想问你为什么突然搞这么一出呢。”

　　面对着表情并不严肃的磔木，安铂仍旧保持着方才立即脱身后的半蹲姿势，在足够她随时做出一定程度的反击状态下，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处。

　　“在我并未反应过来，被抓住的第一时间，磔木你本该可以选择更具有压制力的擒拿手段，但你却没这么做。我可不认为，凭你的实力，会想不到最佳的战斗方式。”

　　“真是的，说得那么严重干嘛。我们又不是在跟敌人真刀真枪的作战，为什么要我对你……唔——！”

　　趁着磔木已然放松警惕，打算起身的瞬间，安铂脚跟发力，再度猛然冲了出去，又一次将磔木撞倒，轮到她将对方压制在身下了。

　　“不，你又在骗我了。”

　　“是吗，哈啊……你又有那种感觉了？”

　　“嗯……”

　　熟悉的焦躁感，再度卷缠在了安铂的脑海思绪之间，使她的心跳节奏好似都跟着变得紊乱了起来。

　　“那你觉得，我是在什么方面说了谎呢……”

　　“你真正不愿意对我使出全力的原因，是因为你做不到……做不到对熟悉的人，下死手。”

　　磔木听得出安铂话中所表达的真正意思到底是什么。那正是她所极力不想去面对的情形，不愿去接受的真相。

　　“哈啊……是啊，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唔……呜呜……”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哭了，她好像自从认识安铂之后，变得越来越爱哭了。

　　也或许只是，她太久没有被旁人发现，那些她兀自流下泪水的时刻而已。

　　“你也好，我以前的队友们也罢，大家……对我那么好的人，我没办法对大家下手！”

　　磔木她并不是一个无情的处刑人，从来也不是。那份比任何人都重视情感的细腻心思，宛若幽暗而无香气的花朵般，此刻在安铂面前绽放开来。

　　“呜……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呜呜……！咳……！”

　　她不再勉强自己，装作能够接受一切，能够坦然面对现状的模样，不再用从容不迫的神色，伪装自己脆弱的内心。

　　“我感觉得到，已经没有没办法了……没办法让大家再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决绝的理念是难以改变的。先前磔木从凛夕子身上感受到的，就是那种绝不会动摇的决意，和几年来遭遇过的，单纯被祸蚀所操控的常人思维意识，有着完全不同的坚定气息。

　　而根据眼下的情况而言，一旦她再度与前战友们重逢，基本上就是在充斥着硝烟的战场上了。

　　“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对大家开枪……呜……”

　　望着她完全放弃挣扎的模样，安铂能感觉得到，这就是磔木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

　　而现在，只是像从前那样，将她抱在怀中，已经不足以抹除她的苦痛了。

　　“对你来讲，那是最坏的情况吧。也就是说，在磔木心中，就算和我一起去寻找答案，最终也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不！不是那样的！安铂……咳——！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觉得……唔……！”

　　朝向磔木倒下身体的安铂，无视着大量渗出的汗液，侧过脸躺在她的胸口处，用着更加微弱的声音，仿佛是在祈祷般地缓缓低语。

　　“没关系的，磔木，你会那样想，我非常能够理解。毕竟一直以来，我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着你能多依赖我，却没有真正给过你感到可靠的力量呢。”

　　“不要……不要那么说啊，安铂……”

　　指教，帮助，拯救，对于安铂而言，似乎永远就只有磔木在担当主导着这一切的行为。

　　“因为之前的我，也只是单纯那样希望着你能向我索求庇护，却根本没能看清，我之所以想要保护磔木的原因是什么……”

　　磔木绑单马尾的发绳也已然脱落，她那有些凌乱的发梢处，此刻正被安铂抬手缓缓托起，随之使五指顺着那柔顺的暗紫色色调滑动攀上，停滞在了她的脸颊处，轻柔抚弄。

　　“而现在，我明白了。我想要保护磔木，是因为磔木心中有一份让我感到非常温暖的光……那就是磔木你最宝贵的人性。”

　　起初，当安铂了解到磔木的身体中存在祸蚀感染的情况时，她多少会对此有所顾忌。在没有与她正式相遇前，她心中磔木的形象，就和冷血怪物没什么两样。

　　但她错了。从与磔木相识至今，即便并没有太久的时间，却也已经让安铂看到了磔木如此丰富的情感色彩。她平时经常会露出活泼开朗甚至看上去不着调的模样，在面对祸蚀时会果敢勇猛的神态，逐渐对自己投来信任的目光，与昔日战友重逢却走上歧路的悲痛……以及，连她也无法抵抗祸蚀恐惧时，所露出的害怕模样——

　　我全部，都很珍惜。

　　所以我不希望，有着这样美好色彩的人性，会被祸蚀染上污浊，最终变成只有一片阴暗的混沌之物。

　　“尤其是在和你拥抱过后，我也越来越能感觉得到，为你心中的光芒撑起这面护盾的理由，就是能让我感到自己还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不。

　　“啊？！”

　　一种唐突的否定感，不知为何地就像是闪电般在安铂的脑中显现炸开，让她全身都为之震颤了一下。

　　“……安铂？”

　　“唔……只是头有点晕而已。看来，专业人士的建议还是很重要的。”

　　按照康复训练的内容来看，安铂还需要进行一次单独的药物治疗环节。于是，二人平复了下方才激动的心情，完成了剩余的体能训练项目，一同沐浴清洁身体后，便暂且分别。

　　“你老妈还特意嘱咐说只让你一个人过去，哈啊……那我先回安全屋了。”

　　“等一下，磔木。”

　　这一次，安铂主动地将磔木拥抱在怀中，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那样将双手分别朝着她的腰际和背脊处贴合上去，很自然地将她揽在怀中。

　　“安铂……唔……”

　　“我感觉得到，磔木你还是有一点不安……其实我也一样。所以，让我抱一会儿，就抱一小会儿就好了……”

　　“啊……嗯……”

　　短短一个上午的心绪翻腾，感情颠簸，让二人确实无法一时间沉心平静下来。她们还需要很多时间，去思考，去为未来将会面对的更大挑战，做足准备。

　　“嗡——”

　　此刻，安铂独自抵达的区域，是一个只有她和法贝拉，以及极少数研究人员才能进入的房间。

　　“支部长大人，我来了。”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法贝拉的言语非常简洁，毕竟，这样的药物治疗环节，对于安铂来讲，曾经已进行过很多次了。

　　“咕噜……咕噜……”

　　密闭的柱状透明容器内，充满了深蓝色的液体物质。安铂的后颈颈椎处与头部两侧的太阳穴等躯体部位，都连结着向她体内注入药剂的管线。

　　“支部长大人，该对象的祸蚀额外抑制能力效果正在进行修复。只是按照目前的测定来看，比起最初的状态，其数值已明显有所降低，且难以恢复到曾经的水平。”

　　“毕竟是消耗品，出现这种结果是必然的。”

　　法贝拉口中平淡的语气声调，如同电子语音所发出来的一样，完全没有一丝感情。

　　“目前，对身体塑性，包括对声音和记忆方面的同比例再造技术，已经完善很多了吧？”

　　“啊，关于这一点，多亏了最近机动班成员们采集到的祸蚀样本，让研发部也对此有了很多新的进展。虽然资源消耗方面会很大，但就现在的技术而言，只要您需要的话，我们大约可以在六个月内完成一名全新的……”

　　听到研究人员的这番汇报后，法贝拉从座位上起身，步至了封闭着安铂的容器前，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凝望着她若隐若现的沉睡面容。

　　“但是问题在于，应该还没有找到天生就具备比她更优秀的祸蚀抗性人选。”

　　“是呀。优秀的基底，是最难寻觅的。不过，我有个建议，想跟您说一说……”

　　“讲。”

　　研究人员转身操作起手边的终端机，将近期与天秤座交战的状况报告，展示给了法贝拉阅览。

　　“曾经与紫东 磔木一样，本该死在那场祸蚀侵袭的前机动班成员，或许拥有着与紫东 磔木相同水准的祸蚀抗性体质。如果有办法让他们成为受试者的话，该对象在祸蚀抗性方面的数据，便不值一提了。”

　　“呵呵，你的意思是，磔木的旧队友，才更适合与她并肩作战吧。只可惜，那群家伙现在自成一派了，还是一群难啃的硬骨头，更别说是重新收编了，哼……”

　　法贝拉并没有等到安铂的治疗环节结束，便离开了房间。

　　“如果真的有那种办法的话，倒是最好的选择。不过现在，足够成为磔木唯一后盾的人选，仍然只有你，安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