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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悄然隆起的轮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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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时,学校的梧桐树落了满地碎金。阮崆抱着周末要带回家的脏衣服,站在公交站台等车,风卷着叶子擦过脚踝,凉丝丝的。手机里刚收到母亲的消息,说晚上做了他爱吃的糖醋排骨,末尾依旧是那个规规矩矩的句号。
他捏着手机,指尖有点凉。这几周回家,总觉得家里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不是饭菜的味道变了,也不是父亲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而是母亲——她好像越来越容易累了。
以前母亲总爱在厨房和客厅间转来转去,一边择菜一边数落他坐姿不对,现在却常常坐在沙发上织毛衣,说两句就停下来揉腰;以前她从不忌口,麻辣火锅能吃半锅,现在却对着桌上的辣椒皱眉,说胃里不舒服;还有她的肚子,隔着宽松的家居服,也能看出一圈悄然隆起的轮廓,像揣了个不大不小的皮球。
公交晃晃悠悠地到站,阮崆随着人群挤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车窗外的街景向后倒退,他想起上周六晚上,母亲给他端牛奶时,他忍不住问:“妈,你肚子怎么好像越来越大了?”
母亲当时手一抖,牛奶差点洒出来,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打哈哈:“哎呀,人老了都这样,松垮了呗。你看你爸,肚子不也越来越大?”
父亲在旁边看电视,闻言“嗯”了一声,视线都没从屏幕上移开。
阮崆当时没再追问,可心里的疑惑像发了芽的种子,悄悄往上冒。他见过邻居家怀孕的阿姨,也是这样的肚子,这样的倦容。可母亲都四十四了,怎么会……他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念头赶走。肯定是自己想多了,母亲只是胖了而已。
车到站时,天已经擦黑了。阮崆背着包往家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盏,黑黢黢的,只能扶着墙慢慢挪。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刚要插进去,门突然开了,是父亲。
“回来了?” 父亲的声音有点哑,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阮崆愣了一下:“爸,你怎么了?”
“没事,” 父亲侧身让他进来,避开他的目光,“你妈今天不舒服,在卧室躺着呢,我给你热了排骨。”
阮崆放下包,往卧室看了一眼,门虚掩着,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妈怎么了?上周不是还好好的吗?”
“老毛病,腰疼。” 父亲把他往厨房推,“快吃饭吧,排骨都凉了。”
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糖醋排骨炖得很烂,甜得发腻。阮崆扒了两口饭,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他放下筷子,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妈,我回来了。”
里面传来母亲虚弱的声音:“哎,回来啦?吃饭了吗?”
“吃了。” 阮崆推开门,昏黄的台灯下,母亲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还带着汗,“妈,你是不是病了?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不用,” 母亲连忙摆手,扯出个笑,“就是累着了,歇两天就好。你下周就要月考了吧?别操心我,好好学习。”
阮崆看着她明显肿起来的脚踝,还有那被被子盖不住的、圆滚滚的肚子,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妈,你到底怎么了?”
“说了没事!” 母亲的声音突然拔高,又很快放软,“妈真没事,就是……就是最近消化不好,肚子涨。你快去学习吧,啊?”
她眼里的慌乱像根小刺,扎得阮崆心口发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母亲赶了出来:“去吧去吧,我要睡了。”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气息。阮崆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薄盎”的名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按了锁屏。
有些事,连家人都不愿说,又能跟谁说呢?
周日下午回学校前,阮崆去卧室跟母亲道别。母亲还在睡,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想给她盖好滑落的被子,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折叠的单子,边角露出“市妇幼保健院”的字样。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拿起单子展开——是张B超单,上面清晰地印着“宫内妊娠,孕24周+”,孕妇姓名那一栏,写着母亲的名字。
阮崆的手开始发抖,单子差点掉在地上。怀孕了……母亲真的怀孕了。四十四岁,高龄产妇。他在生物课上学过,高龄产妇的风险有多高,并发症、难产、大出血……那些冰冷的名词像虫子一样钻进他的脑子里。
难怪她总说累,难怪她脸色那么差,难怪父亲眼睛红红的……他们早就知道了,却瞒着他一个人。
他把单子放回原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轻带上门。走出家门时,父亲正在玄关换鞋,说要送他去车站。阮崆摇摇头:“不用了爸,我自己可以。”
父亲没再坚持,只是塞给他一个装着水果的袋子:“在学校好好吃饭,别省钱。”
阮崆“嗯”了一声,转身走出楼道。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母亲苍白的脸,想起那张B超单,想起他们默契的隐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
公交又来了,他挤上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薄盎发来的:【上次说请你吃饭,这周五晚上有空?】
阮崆看着屏幕,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他回复:【有空。】
车窗外的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阮崆把头靠在玻璃上,看着那些光影飞快地向后倒退,心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戳破父母的隐瞒,更不知道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会给这个家带来什么。
他只知道,下次回家时,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一周后的周三下午,阮崆正在上自习,手机突然响了,是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走到教室外接起。
“喂,是阮崆吗?” 是父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沙哑。
“爸,怎么了?” 阮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没什么,” 父亲顿了顿,“就是告诉你一声,你妈……你妈今天有点不舒服,我带她来医院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好好上课。”
“严重吗?我要不要回去?” 阮崆的声音发颤。
“不用不用,” 父亲连忙说,“真没事,医生说观察两天就好了。你好好学习,别分心。”
没等阮崆再问,父亲就匆匆挂了电话。阮崆握着手机站在走廊里,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得他发抖。他知道,父亲在撒谎。母亲一定出事了。
他想回拨过去,手指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也按不下去。他能去哪呢?就算回去了,他又能做什么?除了添乱,什么都做不了。
晚自习时,阮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反复看着手机,期待着父亲的消息,又害怕收到消息。直到快下课时,手机终于亮了,还是父亲发来的短信:【你妈没事了,安心学习。】
短短几个字,却让阮崆悬了一天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他回复:【好,你们也注意身体。】
关掉手机,他趴在桌子上,看着摊开的习题册,突然觉得很累。他不知道母亲到底怎么样了,不知道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否平安,更不知道这场隐瞒背后,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压力和担忧。
他只知道,下一次回家,或许就能见到答案了。